谢濯想了想,道:“此事太过离奇,臣一时间不敢相信,或许有乌西宵小冒充已逝的岑将军,编出这些谎言蒙骗大周使臣也说不准。”
德元帝点头,“谢卿思虑周全,确实有这种可能。无论如何,他已跟随使团,由西川军护送北归,再有两三日就要抵京了。到时人来,一看便知真假。”
他垂首看向谢濯,“谢卿,你受的杖伤,可好全了?”
“回陛下,已痊愈了。”
“好,到时便由你领玉麟卫去京畿外与西川军交接,将人护送至宫里。”
谢濯心里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气,“臣遵旨。”
“回去把事情告诉窈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德元帝补了一句。
第68章 “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
谢濯回府将岑宗靖未死的事告诉薛明窈, 薛明窈不肯信。
“你编故事逗我呢。”她咬着一块玉露团,含糊不清地道。
“是真的,圣上金口玉言, 要我明日去迎他。”谢濯给她递去茶水,见她不以为然, 干脆把奏章原句复述给她。
薛明窈嘴巴张得有茶盏口那么大, 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时为他收殓时,难道没人发现不对劲?”谢濯问。
薛明窈茫然摇头,“那尸首血糊拉碴的, 脸也被砍花了, 我都没敢看。”
“还好他没死得这么惨,”薛明窈重新吃起糕点, “虽在乌西吃了几年苦头, 但也好幸运呐,要是我长兄也能活过来就好了。”
谢濯轻叹, “常人难有他之际遇。”
他回想起在西川时, 岑将军阵亡的消息传到书院,他和其他学子一样痛心疾首, 将军灵柩出城, 全城男女老少送葬,他也身在其中。后来和薛明窈纠缠, 春宵尽欢, 心中愧疚难当, 委实觉得对不起将军英灵。
他犹豫问道:“岑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典型的将军样子,沉默寡言,成熟稳重,和现在的你有点像。”薛明窈回忆道, “不过他对我很好,很听话,我说东他不会往西,我生气了他还会哄我。”
谢濯的神情有些微妙,“我和他像?”
还有薛明窈的后半句,是说他不如岑宗靖对她好吗?
“你们都是将军嘛,有挺多共同点的。”薛明窈诚实道,“不过他脾气比你好。”
谢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在吃他的醋?”薛明窈瞧出来,弯了弯唇,娇声道,“我可从来没喜欢过他。”
谢濯对这点并不怀疑,只是心底忽地想到,如果他与薛明窈相遇之时,他已是将军身份,大概薛明窈也不会对他有兴趣。
她好像一直偏爱读书人,她这两年喜欢的陈良卿,不也是读书人么。
“不至于吃醋。”他道,“只是他曾与你是夫妻,现下他回来,我与他不免有些尴尬。”
“是哦。”薛明窈点头,“这可怎么办,我总不能有两个夫君吧。”
她虽这么说,脸上倒是一副轻松相,嘴角还挂着揶揄的笑,似是觉得很有意思。
是啊,薛明窈才不会担心烦忧。
也就只有他,为此想三想四,隐隐觉得不安。
“反正你现在是我的夫人。”谢濯断然道。
薛明窈打了个哈欠,又拿起一块玉露团塞进嘴里。
“你说宁肯我还做谢青琅,可如果那样,我不是将军,便也没法娶你。你如今还是岑将军的妻室,那事情就麻烦了。”谢濯又道。
“麻烦吗?”薛明窈露齿一笑,“你要还是谢青琅,那我不管是谁的夫人,也要红杏出墙和你好啊。”
谢濯想了想,“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你再遇到一个让你非常喜欢的人,你就会红杏出墙和他好?”
薛明窈眨眨眼,“你怎么会这么理解啊。”
谢濯没话讲,薛明窈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理解都有让他气恼的地方。
他板着脸,夺来薛明窈手中的点心放到一边,然后去亲薛明窈。薛明窈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全被他堵下去,他顺道托起她两条腿,抱着人往内室走去。
把人往床上一丢,也没舍得松开她的唇,黏黏糊糊地压上去,听见薛明窈一边回吻一边艰难问他,“你伤好没好啊,就这么急。”
谢濯重重亲她,“我是怕你急。”
薛明窈懒得和他犟,双腿勾上他腰,挺胸往他手里送,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心想,谢濯比之谢青琅,倒也有一项好处,床事上主动了八百倍,不用她费劲儿撩拨了。
......
次日谢濯领玉麟卫出京,一路秋景萧瑟,厚厚的云层将苍穹压得极低。
在距京二百里的驿站之中,他见到了自乌西归来的岑宗靖。
岑宗靖比他稍矮一些,一张脸生得相貌堂堂,浓眉宽颌,唇上蓄着短须。他今年三十,能看出来乌西的几年风霜对他有些摧折,如鬓边几丝白发,如黧黑的皮肤,但并未削减多少他的英武之气。
岑宗靖起身与他见礼,而后重新坐下,背挺得很直,通身稳重中透着威严。这是谢濯所熟悉的高级武官的气质,薛明窈说得对,将军彼此间有特质相通,他与岑宗靖不无相似。
“岑将军,一路辛苦。在下玉麟卫谢濯,之后由我护送你进京面圣。”谢濯亦向他见礼,郑重说道。
岑宗靖朝他微笑,他是宽厚的长相,笑起来距离感减了不少,叫人觉得可敬亦可亲。
“谢将军,我知道你。你在西北和南疆都打了胜仗,是令四夷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我一直耳闻你人才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濯笑道:“将军过誉,你在乌西数年不屈,风骨如此,谢某深感佩服。”
“在下不过尽大周臣子本分,何值一提,”岑宗靖喟然叹道,“我阔别中原数载,如今回来,物是人非,连吾妻窈窈都已另嫁人了。”
“谢将军,你好福气。”岑宗靖看着他,慢慢说道。
谢濯脸上维系着淡淡笑意,“在下确实好福气。将军也是,死而复生,是乃大幸,后福必定无量。”
“谢将军很会说话,我借将军吉言。”
谢濯不再多言,邀他上马车,队伍这就起行。
岑宗靖上了车后,谢濯正要离去,忽被他叫住。
岑宗靖的笑容带着点歉意,“谢将军,我忍不住要再问你一句,窈窈这些年可好?”
谢濯不假思索,“她很好,岑将军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将军与郡主缘分短浅,天意如此,不如再娶名门淑女,也是一桩美事。”
岑宗靖摇头,“老天爷怎样想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将军劝我另娶,倒也不必。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比得过窈窈?”
谢濯翻身上马时,马鞭抽得咻咻地响,四蹄奔踏,卷起一阵烟尘。
......
岑宗靖与使臣一同入宫面圣,与圣上话谈了整整一天。
圣上感其冰雪肝胆,一片丹心,擢升他为忠武将军,赐钱十万贯以安家。
他的身份自然无可置疑,同归的俘虏之中,有些知晓他的遭遇,把他在乌西的经历细节传了出去。不仅传到百官的耳朵里,也进入了街谈巷议,为百姓津津乐道。
据说乌西王以高官厚禄诱惑他归降效忠,岑宗靖不肯受。
据说乌西王赠他美人宝马,岑宗靖自缚双腿,自蒙双眼,以示不取之意。
据说乌西王将他囚在苦寒之地,食不果腹,衣不遮身,岑宗靖咬牙坚持,冻掉了一个脚趾头。他脱靴给圣上看,圣上也落了泪。
如此种种,或为实情,或有夸大,但岑宗靖挺过了乌西人的种种虐待和引诱,叫乌西王无计可施,却是证实了的。
朝中文臣尤其赞颂岑宗靖,称他忠义之心,可比汉家苏武。武官中有人提起,岑宗靖当年吃的那场败仗,主要是他贪功冒进,指挥失当所致,但并不为人所在意。他的风骨,他的气节,已足够弥补他犯下的错误,正如他当年被误以为沙场捐躯时,也以一死掩去了过失。
因为岑宗靖,永宁郡主薛明窈的名字也再次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嘴边上。
先是感叹岑将军孤忠守节,郡主却不为他守,夫君“死”后半年就和情郎打得火热,现在也另嫁他人。不过郡主骄纵跋扈,不守妇道,配不上岑将军,另嫁了也好,岑将军可以另娶京中高门与他相配的女子,再遇良缘。
其后又说可郡主二嫁给了谢将军,她配不上岑将军,难道就配得上谢将军了?
好吧,众人最后的结论是郡主命好,尤其姻缘命一等一的好,两任夫君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薛明窈习以为常,笑眯眯地接纳这些议论,谢濯则不然,尤其反感流言里对薛明窈品性的指控。
“你气愤个什么劲儿,你也是这么骂我的。”薛明窈道。
谢濯说这不一样。
薛明窈拊掌,“哦,你的意思是,只准你骂,不许旁人骂。”
谢濯心说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不好承认,于是闷声去亲她。力度不小,带着无法明说的恼意,磨得薛明窈舌根发痛。
薛明窈喜欢这种激烈的亲吻方式,眯着眼睛昏乎乎地想,当年要是他肯这样对她就好了,她得高兴成什么样啊。
两臂交缠,不知不觉抱上他腰。过了一会儿又意识到问题,松开人,挣扎出来,“不行,时间来不及,岑宗靖马上就来了!”
岑宗靖今日要来谢府做客,见一见他另嫁的夫人。
“我并没有想来——”谢濯停了停,决定去解她的裙带。
薛明窈咦了声,“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改主意了。”谢濯硬邦邦地道。
两炷香后,薛明窈的脸蛋布着红晕,和谢濯一同去前院见客。
第69章 “你我已是夫妻,需得让……
碧空如洗, 映得池面仿若一块青琉璃,闪动着粼粼的光点。
池旁的谢府小亭里,岑宗靖眺着湛湛池水出神, 他的影子安静地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忽然, 一轻一重、一急一缓的脚步声先后传来, 瞬间搅动那片人影。
岑宗靖起身,微笑着看向遥遥走来的永宁郡主。待那窈窕的红影走近,他凝视着他阔别多年的妻, 轻声唤道:“窈窈。”
薛明窈冲他莞尔一笑, “抱歉,我们来晚了一些。”
跟在薛明窈身后的谢濯颔首, “岑将军, 劳你久等。”
“八年都等来了,又怎会在意这一时半刻, ”岑宗靖的目光从薛明窈娇媚生晕的脸蛋滑到她雪白的颈子上, 温声道,“窈窈, 你变得更美了。”
薛明窈歪了歪头, 鬓发上的金饰晃出一片耀眼的光,声音清脆含喜, “是嘛?”
谢濯垂在袖里的手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