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寻窈窈,至于所为何事,你去问她便是。”岑宗靖悠然说完,便要提袍上车。
谢濯沉声道:“我希望岑将军不是特意挑谢某不在的时间来找谢某夫人。”
岑宗靖闻声止了步,似笑非笑地看他,“谢将军这么不放心?”
又即刻自答,“也是,你与窈窈才刚成婚,感情还浅,自然要畏人如豺狼虎豹。”
“不过是在提醒岑将军避嫌,竟被理解为畏惧,将军也是太看得起自己,”谢濯不再和他客气,冷冷道,“感情深浅,又不在于成婚时间。非要这么论的话,将军婚后与窈窈相处的时日恐怕不比谢某多多少。”
岑宗靖不慌不忙,“非要论,又岂能只论婚后。窈窈十二岁时,我便入了薛将军麾下,等闲出入薛府,与她熟识,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她十四五岁是什么模样,我与窈窈的情分可不止一朝一夕。”
谢濯嗤笑一声,也不接他话,调转马头准备进府。
这回是岑宗靖叫住了他,“将军在笑什么?”
谢濯淡淡看他,“我笑你认识她这么久,她却还死活不愿嫁你,显然你们的情分是很特别了。”
岑宗靖面色有些僵,几瞬后从容道:“那时窈窈爱慕皇子们,她不想嫁我,并不奇怪。况且窈窈倾城之貌,又是个孩子心性,上个月喜欢这个人,下个月便喜欢那个人去了,哪怕我娶了她,我也从没妄想能独占她。即便现在她不是我妻,我也能做到平常心,只要她平安喜乐便好,在我看来,情分远比夫妻的名分重要。”
谢濯觉得岑宗靖此话离谱。
没想独占她?这是为人夫君能说出来的话吗。
“我看是窈窈不喜欢你,你强装大度罢了。”他凉凉道。
岑宗靖一笑,“将军不信我是真大度,我也没办法。只是我好心提醒将军一句,窈窈不是寻常女郎,她的心也不会只挂在一人身上,你身为窈窈夫君,可别太心胸狭隘了。万一窈窈去找别的男子,你像女子一样吃醋小性,只会招致窈窈的厌烦。”
谢濯啼笑皆非。
岑宗靖把婚姻当什么?自己拴不住薛明窈的心,倒装起圣人来了。为了迎合薛明窈,连做夫君的尊严都不要,怪不得薛明窈夸他听话。
说他心胸狭隘,谢濯不信岑宗靖真的宽广。
“将军可知,你的丧礼结束后不到半年,窈窈就脱了孝,在西川府邸里养情人,一道寻欢作乐,难道你对此也不介意?”
“我听说此事了。”岑宗靖微笑,“当时我‘身死’,窈窈青春年华守寡,寂寞难耐寻觅新欢,此乃人之常情。我不仅不介意,我还要感谢那位少年陪伴窈窈,免得她沉湎在丧夫之痛里头。”
“不必谢。”谢濯淡淡道,“要谢也是我谢岑将军,刚好你在那时流落乌西,给了我陪伴窈窈的机会,你之不幸成就我之幸,我实该备厚礼以答将军。”
岑宗靖皱起眉,“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我从军前曾在西川游历过几年,和窈窈互生情愫,住进了你的府邸里,不过当时那宅子已经是郡主宅了。我与窈窈成婚,是再续前缘,将军可以重新估量我与她的感情深浅。至于丧夫之痛,将军想多了,窈窈并没因此而困扰。”
谢濯丢下这段话,再没看岑宗靖一眼,径直打马跨进府门。
背后火辣辣的,岑宗靖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的背影盯出个洞。
谢濯嘴角勾出笑容来,轻巧地跃下马,去寻薛明窈去了。
薛明窈正在和管事说话,案头摊着账本,见他来,也没停下。谢濯便坐到一旁等着,从琉璃盏里拿起一只黄澄澄的带叶柑橘,默不作声地剥着。
片刻后薛明窈吩咐完,让管事离开,才转头看他。
谢濯放下剥得像朵花似的柑橘,“我来时看见岑将军了。他来找你做什么?”
薛明窈拿起果盘里一只梨,脆生生地咬破果肉,“他问我要他从前的书籍账册,还有信件什么的。”
“这些东西很重要么,一直存在你这里?”
薛明窈摇头,“不知道重不重要,有些在他钟京旧宅里,有些在西川宅子里,岑家人不要,扔了可惜,我挑拣了一些收在薛府里。回头叫人找出来给他送过去。
谢濯低声道:“我看他是以此为借口,来找你说话的。”
“有可能,”薛明窈咬着梨,笑嘻嘻的,“就是这借口很正当,我没法拦他。”
“对了,里头有些兵书你还看过呢!”薛明窈想起来。
“嗯,我在上面还写了批注。”
岑宗靖有心翻看的话,应该还能气上他一气。
“他还对你说什么了?”谢濯问。
薛明窈吭哧吭哧地啃梨子,吃完后取来帕子擦了擦手,才干净利落地回他,“忘记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薛明窈又拿起盏中一只柑橘放在手里把玩。
“你和我说说。”谢濯把他剥好的柑橘往薛明窈面前推了推。
薛明窈瞅了一眼柑橘,笑盈盈地转向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谢濯默了默,“给你吃。”
“哦——是给我吃的呀,那谢谢你啦,我还以为你剥了不吃,放那儿当画看呢。”
薛明窈拿起柑橘,摘下一枚橘瓣扔到嘴里,又摘下一枚递到他嘴边,“张嘴。”
谢濯听话地张嘴含住橘瓣,却也没放走她的手,攥着腕子在她指尖上吮吻了一口,低声道:“窈窈,告诉我。”
薛明窈明眸一眨,“你大点声说,我听不清。”
谢濯没办法,松了她手,直接凑到她耳边,重复了一遍。
男人温热的气息灌进来,薛明窈的心顿时为之一酥,竟也觉谢濯低沉的声音好听起来了。
那么多人唤她窈窈,可谢濯唤的格外不一样,下次叫他在榻上唤唤,薛明窈想。
她看向他,“你让我说的,听了不高兴也别怪我。”
谢濯应了。
“岑宗靖说,他觉得你对我不好,你没有照顾我的意识,说话的语气也很冷硬,心胸还狭隘,他觉得我受委屈了。”
谢濯咬牙,就知道岑宗靖不安好心。
“那你怎么回的?”他问。
“我说我就喜欢谢濯这个样子。”薛明窈理所当然道。
谢濯沉吟,“你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不是,”薛明窈道,“我是为了气他,上次来吃饭说的那些话也就罢了,看在他做过我夫君的份上,我给他面子,但这回他又跑过来和我说这些,不就是在离间我们吗?”
“你好不好,只有我有资格说,轮不到他来指摘。”
谢濯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感谢岑宗靖的小人行径,终于把薛明窈对他的同情糟蹋尽了。
他犹豫了一下,“抛开别的不谈,你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么?”
“你觉得呢?”薛明窈似笑非笑。
谢濯自知他定是没有薛明窈的一众裙下之臣对她体贴,从前在西川和薛明窈呛声,婚后又和她吵来吵去,他和她正常相处的时候都少得可怜。
谢濯伸手往她嘴里塞去一枚橘瓣,“我慢慢改。”
橘瓣在舌尖迸开微甜的汁水,滚入喉咙,沁湿心尖。
薛明窈扑到他怀里,被他稳稳抱住,她趴在他肩头轻声道:“旁人做我夫君需要听话,你做我夫君的话,就不用。”
因为你是谢青琅。
第72章 “窈窈,我好高兴。”……
轩窗外幽竹亭亭, 微凉的秋风拂过清阴,勾动出沙沙的竹声。
斑驳的竹影洒到窗子里头,绕着佳人的手轻盈跳动。薛明窈一袭青裙, 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一面素绢团扇上作画。
屋门自外叩响,得到薛明窈的许可后, 齐照进了来, “郡主,属下已把东西都送过去了。”
岑宗靖向薛明窈要他旧日书卷信札,薛明窈命人在薛府找了出来, 连同找到的其他一些岑府旧物装了几个小箱笼, 令齐照归还到岑府。
这岑府正是岑宗靖昔日在钟京的宅子,被他重新买了回来。
薛明窈嗯了一声, 并没抬头。
齐照又道:“岑将军为表谢意, 送了您一件礼。”
薛明窈这才抬眸,秀眉凝蹙地看向齐照手中的包袱。
齐照将包袱往她面前一呈, “属下本来不肯接, 但岑将军说要是我不捎给您,他就亲自来送, 所以属下还是收了。”
薛明窈从包袱里掏出一件硕大的银鼠皮子, 颜色雪亮,皮毛顺滑, 一眼便知稀罕难得。
“岑将军说冬天快到了, 他得了件上等裘皮, 送给您做件冬袄。”
薛明窈摸着银鼠皮,眼里流露出喜爱之意,只是拿岑宗靖送的料子做衣裳,殊为不妥。她犹豫了一下, 把东西收进包袱,“退回去给他。”
齐照正要去拿,薛明窈美眸一转,改了主意,“等等,不退了,我留下。”
“拿去给绿枝,叫她找绣娘为谢将军做件氅衣吧。”她笑着道。
齐照应下后,迟疑着没有出去。
“还有事吗?”薛明窈问。
齐照深吸一口气,“郡主,从前薛将军和您曾打算把属下送到军中,当时属下并不想去。之后您说如果我哪一天转变想法,随时都可来找您——”
薛明窈瞬间会意,“你现在不想留在我身边,想去军中了?”
齐照低声道:“属下也不是不想留在您身边......只是,您其实也不需要属下了。”
薛明窈十来岁时,貌美而乖张,春日寂寞,动不动翻墙出府和郎君厮混。薛将军怕她出事,把齐照遣到她身边,既是她侍卫,也是她的玩伴。
后来她出嫁,齐照一个薛府家臣,没有做她陪嫁的道理,自然地留在了薛府。他本准备那时入军营,不料郡主不久后守了寡,他又得以去西川保护她、帮助她。
齐照重新成为小郡主的左膀右臂,西川的漫漫长日,他陪她练武,打猎,逛街市,无事生非,耀武扬威,还帮她强占了书生谢青琅。
那时薛明窈非常需要他,直到后来......
齐照很后悔做了那件事。
然而这半年侥幸重回薛明窈身边伺候,目睹她和当年那书生的种种,齐照终于明白,从郡主遇到谢青琅后,她就不需要他了。
他平静地看着他的主子,她脸上不见惊讶,而像是有些抱歉。
“当然不是不需要你了。”薛明窈心知他说的是实情,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话音一转,“不过我也一直希望你有个前程,而不是困在我这里做些丫鬟小子们都能做的事。”
“只是——”她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从前阿爹在时,送你去军中轻而易举,现在阿爹走了,阿兄又革职在家,你的前程可能要仰仗谢将军了。”
“不用担心,他肯定愿意帮你,今晚他回来我就和他说。”薛明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