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由深蓝转向浓黑,酒饮到了第二坛。岑宗靖醉眼朦胧,兀自抱杯不放。
谢濯已表达了数次逐客之意,岑宗靖都装聋作哑,喝完醒酒汤,继续又去吃酒。
没奈何,薛明窈开口道:“岑将军,天色已晚,我很困了。你该回去了。”
岑宗靖这才站起身,幽幽看她,“窈窈,我与你虽然没了夫妻的缘分,但看在我们过往情分的份上,可否请你不要和我疏了往来?”
薛明窈想了想,“你若遇到事情需要相帮,来找我们便是。”
岑宗靖脸上划过一抹失望,旋即又代以笑容,“好,我记住了。”
......
送走岑宗靖,谢濯与薛明窈回到卧房。
“他觊觎你。”谢濯断然道。
薛明窈坐在镜台前,由丫鬟卸着妆。她打了个哈欠,“他不觊觎我才奇怪,毕竟以前也是明媒正娶。而且他好不容易才娶到我呢,不知和我阿爹说了多少好话,当然觉得很难放手了。”
谢濯看着镜里的美娇娘,“你就由着他觊觎你,还许他以后和我们往来?”
薛明窈托着腮,“他觊觎我,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我十几岁的时候还想不嫁给他呢,最后也老老实实嫁了。至于往不往来,我说那话明显是叫他少来的意思,你要还是不乐意,就在府门上写上‘岑宗靖不得入内’算了。”
谢濯默叹了口气,他真的想写。
薛明窈挥手叫丫鬟出去,转头看着他郁郁的脸色,忽然笑道:“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谢濯一怔,在西川的时候,薛明窈惯常用可爱来形容他,重逢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说。心头轻轻作痒,他一时忘记去否认,自己不是在吃醋。
“咦,你脸红了。”薛明窈惊奇道,“谢濯,你竟然还会脸红!”
谢濯忙偏过头去。
又听见薛明窈道:“你在席上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再和我说一遍?”
“哪些话?”
“就是世间女子都比不上我那几句。”
谢濯不吭声,拿起镜台上薛明窈的一支钗在手中转来转去地把玩。
“算了。”薛明窈忿忿,“你叫我声窈窈总好吧?”
谢濯还是不说话。
薛明窈从他手里夺过钗,没好气地塞进妆奁,起身去榻上了。
谢濯跟了过去,薛明窈扭头看他,他闷声问:“岑宗靖不是和你成亲几个月后就出征了,他给你剥过很多次虾么?”
薛明窈哭笑不得,认真回忆了一下,“没有,就一两次吧。我给他立过规矩,没想到他还记得。”
立规矩......谢濯想起薛明窈说过,做她的夫君需得听话。
薛明窈婚前百般不愿嫁岑宗靖,现在对他却也不抵触,还心怀同情,可见岑宗靖在与她的短暂婚姻里是很听话了。
他显然在这点上比不过岑宗靖。
“你如果是在介意他给我剥过虾——”薛明窈幽幽说道,“其实我以前赴各种宴,基本也都是让郎君们给我剥虾剔鱼、剥果子什么的。”
“我没有吩咐他们,是他们想讨好我,我便给他们讨好我的机会而已。”
女郎转过头来,声音轻了一些,“讨好我的男人数不胜数,可是能让我甘愿去讨好的男人,仅有你一个。”
她清圆的声音仿佛珠玉一般落入谢濯耳里,掀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潮。
从前薛明窈确实是一边欺负着他,一边又讨好他。
她为他搜罗来千金难求的古籍善本,操心他的风寒,夸赞他的画作,还喜欢亲自剥葡萄剥荔枝喂给他吃,甚至还因为他说她穿着俗艳而改穿素雅的衣裙。
可那也是从前了。
况且——
“难道你没讨好过陈良卿?”他忍不住问。
薛明窈愣了愣,脸色慢慢变得古怪。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陈良卿吗?”
“......我不想知道。”
“哦,可我偏想让你知道,”薛明窈瞧着他墨玉一样的清冷眸子,认认真真道,“我觉得他很像你。”
“像我?”
“像从前的你,像谢青琅。他伏案写字的侧影,简直和你一模一样,他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也很像你,可惜你很少对我笑。对了,我碰他的时候,他耳朵还会变红,这点也像你......”
男人的大掌捂上他嘴,谢濯声音微哑,“你别说了。”
薛明窈听话地闭上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卷翘的鸦睫微微颤动。谢濯吻上了这双美丽的眼睛,湿漉漉的亲吻一直蔓延到她的鬓发。
他依偎着她,喃喃道:“你该知道我回不去从前。”
薛明窈嗯了声,在他唇上轻盈地点了点,“没关系。”
没关系么?
薛明窈去沐浴了,谢濯坐在榻上,正对着窗外半圆月。那月很淡,朦朦胧胧的,看着像是离一个满圆不远了,可是边缘又被夜空和雾气侵蚀了去,没个分明轮廓。
薛明窈到底是喜欢谢青琅这个人,还是喜欢谢青琅这个类型的人?
谢濯的心绪也像那模糊的月亮一样,不断被这样的问题蚀去边角。没有必要去想,他对自己道,比之在军营里焦躁痛苦的那些年,现在已是最好的时候。
他如愿以偿地娶了薛明窈,极为幸运地赶在了岑宗靖归来之前。薛明窈也对他还有情意,这份情意足以让他们成为恩爱夫妻,他们会白头到老,相携一生。
他不应该贪心的,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乞求薛明窈能对他稍微好一些,现在又渴望她对他的情意能再多一些,再满一些,最好像十五的满月一样,恒久地高悬他的头顶。
他曾经抬头见过这样的明月。
谢濯此刻终于意识到,关于薛明窈,他介意她的很多事情,她的脾气,她的浪荡性子,介意陈良卿,介意岑宗靖,如此种种,纷纷乱乱,堆积在他的心底,漫成了一种旷日持久的痛意。
但最叫他痛的,是薛明窈永远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
她永远都不会像喜欢谢青琅一样去喜欢谢濯了。
“你怎么还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儿都不带动的呀?”娇媚的声音忽地响起。
谢濯抬头,薛明窈穿着水红的寝衣,赤着脚,轻快地向他走来,湿乎乎的黑发垂在胸前,其中一缕发梢凝着颗滚圆的水珠,晃晃荡荡,始终不掉。
谢濯伸手捻走水珠,“在想事情。”
“想什么?不会还在想岑宗靖吧!”
想如何让你多喜欢我一点。
谢濯抱她入怀,低头嗅闻她身上的澡豆清香,里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君子好逑香,薛明窈最近已习惯用此香熏衣,身上渐渐也染上了香气。
手掌把着她的脚,不由自主地摸到那个浅浅的齿痕,来回抚摸,刚被热气熏蒸过的肌肤被他摩挲得泛上了莹莹的粉。
薛明窈笑他,“你怎么把着不放啊,像有恋足的癖好似的。”
“你还说我,”谢濯道,“你以前还逼我亲过。”
“结果你不仅不肯亲,还咬了我一口。”
谢濯攥着她的脚踝看了一会儿,低头吻了吻。
吻得极轻,好像蝴蝶着陆在一片花上的力道,可薛明窈瞬间蜷起脚趾,像是被烫了一下,叫了一声出来。
谢濯松开她,薛明窈有些不自在,将脚缩回被窝,不去看他。
谢濯有话想问,他试图忍住,但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你让他亲过这里吗?”
“谁?”
谢濯看着她。
薛明窈哦了一声明白了,“当然没有!”
“嗯,那他都亲过哪里?”
薛明窈唇角微微上翘,眉也扬起来了,似是在笑他又在吃醋。
“我不记得了。”她脆声道。
谢濯点点头,不错的答案,但愿她是真的不记得。
他准备去灭灯,被薛明窈拦住,“你今晚有涂祛疤的药吗?”
谢濯说他忘记了。
他去取药的时候听见薛明窈道:“你忘了别的也不应该忘了这个呀,你就是没放在心上。”
谢濯闷声把药瓶往她身前一放。
“怎么?”薛明窈抬头看他。
“窈窈,你帮我涂吧。”谢濯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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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前夫回来这个事情,是让小两口感情更坚固的,不会洒太多狗血。正文大概还有五六万字吧,然后番外会写小谢和窈窈的西川往事,敬请期待小郡主强取豪夺俏书生[狗头叼玫瑰]
第71章 因为你是谢青琅。
岑宗靖归来引起的热议始终未歇, 上一回让朝野上下如此咋舌震惊,津津乐道,还是年初谢濯凯旋的时候。年头年头两件大事, 史官提起笔来,都觉笔杆沉重, 愈发郑重其事。
沸然物议中, 岑宗靖将他这几年在乌西的见闻与思考撰写成《对乌西十策》,上呈天子,蒙德元帝接连几日含英殿召对, 前席倾谈, 一时圣眷甚隆。
德元帝还欲为他赐婚,补偿他失妻, 被岑宗靖婉辞。
岑谢二人同为青年武将, 先后娶永宁郡主,又有岑宗靖赐婚不受的事, 不少好事者以为他们之间难免尴尬, 势同水火也不无可能,逢到两人同时出现, 心里总要嘀咕一下, 眼珠子在人身上转来转去。
不过让人失望的是,两位将军都颇坦荡, 上朝时遇到, 彼此颔首一笑, 看着不像有龃龉。
——龃龉当然不能在人前。
经历那晚的尴尬一宴,谢濯是瞧出来岑宗靖并非善茬了。只是他愿意摆出友好样子,谢濯没有不去配合的理由,只要此人不去纠缠薛明窈。
然而事不遂人愿, 谢濯从卫里回来,刚刚好在自家府门口遇上了准备登车离开的岑宗靖。
谢濯在岑宗靖的马车前勒住马,冷眸一扫,“岑将军,你来我府上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