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窈走过来,“真不是?”
谢濯抬头看她秾艳的一张脸,颊面似雪,胭脂如霞,美得好似神仙。他心中一动,碰了碰她的手,脱口而出,“你亲我一下,我便不再不高兴。”
薛明窈唇角笑意更甚,俯身慢慢凑近他。
谢濯垂眼等待着。
然而薛明窈却是对着他耳道:“我偏不亲,你不高兴去吧!”
说完好似是怕他要强去亲她似的,直起身来,唤上绿枝,飞一般地就走人了。
谢濯颓然往榻上一躺,枕上浅浅甜香,还残留着薛明窈的味道。
且说薛明窈乘马车与赵盈在玉福寺所在的落霞山山脚汇合,赵盈逢喜事精神爽,满面都是笑,见薛明窈下马车下得急,还提醒她慢点。
薛明窈不听,盯着赵盈看了一会儿,“真神奇,我已经觉得你有母亲样了。”
“那好啊,我想做母亲很久了。”赵盈笑容愈发温柔,“玉福寺着实灵验,窈窈,你既与谢将军和好,那避孕的汤药已不再吃了吧,不如也来求一求,和我一道做母亲。”
“再说吧,我才不急呢。”薛明窈懒洋洋地笑。
不过等进了那供奉送子观音的大殿,赵盈还完愿,转头一看,薛明窈也低着头念念有词的样子,不知是在祷什么。
之后赵盈去找寺中高僧为一只佛串开光,薛明窈和绿枝被小沙弥引去一间寮房等赵盈,待会儿她们将一起在这里用斋饭。
房里檀香袅袅,庄严的佛音遥遥从窗外传来,主仆两人的心不知不觉静下来。
小沙弥端来素糕馃子,并替换掉了快燃尽的香。
新换的三炷香很快飘出浓郁的味道,薛明窈咬着馃子,用力闻了一下,对绿枝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香的味道有些怪,不像檀香啊。”
绿枝眼睛惺忪地摇摇头,“绿枝不知道,主子,我有点想睡觉......”
薛明窈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有些困了。”
片刻后,赵盈带着小丫鬟推门而进,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的绿枝一人。
......
“什么叫窈窈不见了?”
玉麟卫的卫所门外,谢濯震惊地看着颐安公主。
一路乘车从山上狂奔而来,赵盈额上急得发了一层细汗,飞快地和他讲了一遍薛明窈在玉福寺莫名失踪的事,“整个寺庙上下我都派人搜了一圈,就是找不到窈窈的影子,绿枝像是中了某种迷药,都几个时辰过去了,一直昏睡不醒,我担心是有歹人迷晕了她们,然后把窈窈劫走了!”
谢濯的心猛地朝下坠去,巨大的冲击使得他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勉强定了定神,正要再细问,一内侍远远地小跑着过来,“谢将军,陛下宣您,请你立刻去栖凤殿。”
谢濯拧着眉心,“麻烦公主等一等。”
“你快去吧,我就在这等你。”赵盈忙道。
谢濯赶到栖凤殿,殿中已跪着两个人,他余光一看,一位是前段时间刚打过交道的大理寺卿,另一位是铁鹰卫的某位将军。
德元帝的脸色出奇的差,说起话来字字痛切。
谢濯听着听着,心再次沉到了底。
原来经他前些日子的提醒,德元帝遣了探子去乌西查探岑宗靖,果真查出不得了的事情,探子连夜遣人八百里加急递来信。
信上说岑宗靖在乌西八年,并非阶下囚,反倒更姓改名摇身一变成了乌西的大将军,娶妻生子,替乌西王四处征战,一连收服了周围数个部族。
天子说到关键处,咬牙切齿,“这等叛国小人,瞒天过海归我大周,意图不轨,其心可诛。就在今日,朕派人拿他,他竟提前得了消息,逃了!”
谢濯攥紧冷汗涔涔的掌心,他知道薛明窈是被谁劫走了。
第75章 他也和她看着同一弯月亮……
好颠, 好晕。
混乱的念头交织闪过,意识好似飘飞的丝絮一般浮浮荡荡,聚不成线。身子莫名僵硬, 手臂和腿一阵发麻,动弹不得, 连眼皮都似千钧重, 难以抬起。
薛明窈困在这团混沌里昏昏睡睡数个时辰,才睁开眼,勉强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蜷缩在一辆奔驰着的宽敞马车中, 马车四壁都用木条钉死, 看不到外面,阳光从缝隙里射进来, 刺得她眼睛发痛。
头还晕着, 手足酸软无力,挪一寸都要费好大力气。薛明窈艰难地爬起来, 靠坐着车板壁, 努力回想她经历了什么。
片刻前她还和绿枝在禅房里等着盈娘,房里的香味道很奇怪, 闻着叫人发困, 她忍不住闭眼眯了一会儿,然后......
薛明窈茫然地看着木笼一般的马车, 听着嗒嗒的马蹄声狂响, 她这是被人下药劫走了吗?
绿枝呢, 盈娘呢?
恐慌倏地窜上来,幸而衣衫还齐整,也没在身上找到伤口,她费力地举起手臂, 拍了一下车板壁,“有人吗!”
车夫恍若未闻,马车依旧疾速奔跑,薛明窈又叫了几次,终于等到车停了下来,咔嚓几声,车门被从外打开,进来了一个人。
是岑宗靖。
“是你?”薛明窈睁圆了眼睛,“是你在玉福寺把我劫了?”
马车旋即恢复颠簸,岑宗靖从容地到她身旁坐下,点点头,“是,窈窈,你终于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他径直去摸她的手。
薛明窈打了个寒噤,身子朝后缩去。岑宗靖不以为意,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地看着她。
薛明窈一脸警惕,“岑宗靖,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带到乌西。”岑宗靖坦然道。
薛明窈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忠于大周,而是忠于乌西吗?”
岑宗靖又是坦然一点头,“可惜没把皇帝骗过去,他派人来逮我,我只能仓促之间带你回乌西。”
“你——”薛明窈难以置信,呆了片刻后道,“那乌西王对你的折辱,也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投降了乌西?”
“当然不是。”岑宗靖冷哼了一声,“能做大周的臣子,谁会甘愿为蛮夷卖命!可我运气不好,沦落到了乌西王手里,他对我百般折磨,我凡夫俗子,血肉之躯,怎可能熬得住,这才降了。”
说起往事,岑宗靖平静的脸面也不由肌肉微微抽动。八年前的惨败中,他身受重伤,被乌西人追得狼奔豕突,命悬一线。不得已,他亲手捅死了身边与他身量相仿的亲卫,砍花他的脸,和他换了衣物,希望借此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可苍天无眼,他精心伪造的尸首竟没叫乌西人发现,反倒让大周百姓捡了去,而他更是不幸做了乌西人的俘虏,还被识破了身份。
可恨,可恨呐!
“我也想做忠义之人,可我更要活下去。”他咬着牙,声音恻恻,“窈窈,你说,这能怪我吗?”
薛明窈不置可否,问道:“那你和乌西王串通好了来大周,有什么阴谋?”
阴谋当然有,只是现在再论已无意义。
德元帝的探子很能耐,他的人晚了一步,发觉不对后没能拦得住探子报信,只得快马通知他离京。
他来之前就已考虑到了各种可能的后果,制定了长期潜伏和短期潜伏的计划,哪怕最糟糕的情况下,这些都无以实现,他最起码要在这次归周之行中完成一件事。
岑宗靖勾起唇,“没什么阴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带你回家而已。”
薛明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的家在大周,凭什么要和你去那鸟不拉屎的乌西?你快把我放了,我不和你计较,你爱去哪去哪,我当这事没发生。”
岑宗靖摇摇手指,“窈窈,乌西可不像你想象中的这样差劲。那里有一望无垠的草原,高耸的雪山,人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夜晚在星空下对歌跳舞......”
“你闭嘴啊!谁在乎。”薛明窈愤愤打断他。
岑宗靖也不恼,“我在乌西已是大将军,乌西王对我信任有加,你去了那里,荣华富贵尽你享,不比在大周差。窈窈,做回我的夫人。”
他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薛明窈从前就不喜欢,现在更是作呕,别过脸去,“你做梦吧!”
岑宗靖淡淡一笑,“我已做过无数回这样的梦,现在终于成真,不必做梦了。”
“我给你时间,你会慢慢想明白的。你睡了一天一夜,一定也饿了,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吃。”
薛明窈听见岑宗靖和车夫说了一个词,车便又停下了,岑宗靖下了车,换了一位年轻女子上来,车门重新被锁上。
女子跪坐在车厢里,恭顺地向她递来食物,薛明窈低头瞧她面容,深肤窄额,眼睛细窄而吊,似是乌西人的长相。
问她话,她全然不懂,叽里咕噜回的都是乌西话。
薛明窈满腔的气,想要把她送来的饼子扬了,可是到底腹中饥饿,只得接了来,无滋无味地吃下肚。扒着车窗缝往外看,车行在山林中,枯绿的树影接连闪过,辨不清位置方向,漫天漫地都是那样灰扑扑的绿。
她突然失踪,谢濯此时怕是要急坏了。
“将军,已经跑了十几个时辰了,您歇一下吧!”
山野里,谢濯迅疾如风地驶在前,卫士策马追着,遥遥喊道。
岑宗靖逃跑,薛明窈失踪,谢濯当仁不让领下皇命,率禁卫来追。岑宗靖身份暴露,只有逃往乌西一个选择,谢濯一路追踪,发现他一行人没走驿道,走的全是山中小径,既为防追兵,也为速至乌西。
谢濯没有理睬卫士,双腿将马肚夹得更紧,他不能歇。
要是真叫岑宗靖把薛明窈带到乌西了......
他不敢想下去。
一晃数个时辰过去,日光转盛又转弱,暮色渐渐四合。
薛明窈靠着车壁,脸色阴沉地看着窗外的一线暗色苍穹。
岑宗靖是逃命的架势,大半天下来马车颠簸狂行,几乎没有停过,也没有任何要进沿途州县打尖的想法,直奔着乌西而去。
薛明窈吃了些东西,可手脚仍没恢复半分力气,还被马车晃得快要散架,她怀疑岑宗靖给她喂了致人肌肉无力的药,叫她像个废人一样被囚马车里。
她只有在便溺的时候被允许下车,乌西女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手臂很粗壮,好像钳子一样搀着薛明窈,莫说薛明窈没有力气,就是她身体无碍时也完全对付不了这个女人。
也是下了车才看到,岑宗靖的侍从足有数十位,个个深肤骨突,劲瘦矫健,他们胯下一匹健马之外,还带着数匹无人的空马以备替换。
薛明窈一忧一喜,忧的是岑宗靖势力不小,训练有素,喜的是这么多人窜逃,必然会留下痕迹,只要谢濯猜得到她是被岑宗靖拐走的,以他那了不起的追踪本领,定然能循着痕迹追来。
可是他们这样一刻不停地跑,要不了几天就能到与乌西接壤的西川,纵然谢濯一路追,他能追得上吗?
薛明窈越想越急,小腹隐隐开始坠痛,她捂着肚子,脑中忽地一线清明。
“好痛啊......”
马车里响起她哀哀的呻吟,薛明窈像小兽一样侧着身蜷缩,有气无力地踢着乌西女人,“我要,要痛死了,你快叫车夫停车......”
乌西女人知道她来着月事,此前还服侍她换过月事带,闻声二话不说蹲下帮她按摩肚子。
薛明窈死命推她,嘴里嚎着,“我不要你......没有用的,你叫岑宗靖来,他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死了!你懂不懂啊!”
薛明窈两眼一翻,给她做了个归西咽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