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乌西女人面色古怪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对着车夫说了句话。
车悠悠停下,岑宗靖迅速过来了,“怎么了窈窈,哪里不舒服?”
薛明窈瘫在车里,小脸皱巴巴的,“我肚子好疼,你快带我进城去医馆。”
岑宗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道:“窈窈,别打歪主意。”
“我没打歪主意!”薛明窈快哭出来了,扭着身子痛苦道,“我要疼死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岑宗靖揉了揉她脑袋,“你离死还远着呢,你会和我在乌西白头偕老,长命百岁。好了,窈窈,不要装了,你这点小伎俩,骗骗别人可以,别想骗了我去。就算你是真的肚子疼,我也只能给你些止痛的丸药,不可能带你去医馆的。”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乌西。”他斩钉截铁道。
薛明窈支着胳膊肘慢慢坐起,咬牙道:“你真不在乎我性命?我现在是装的,待会儿可就真要去死了!”
岑宗靖皱着眉,“窈窈,我如此爱你,当然在乎你性命了,你信不信,我在乎你性命甚过我的性命!”
“只是我知道,你不是会寻死的人。”他又微笑起来,“我是你的夫君,我最了解你,你爱玩,爱富贵,最怕痛怕死,你放心,你喜欢的这一切都可以继续拥有,我保证你能在乌西活得舒舒服服——”
“呸!”薛明窈用力啐了他一口。
“别恶心我了。岑宗靖,我的夫君是谢濯,早就不是你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过去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你,未来更是一丁点都不可能喜欢你!你拐我去乌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说你在乌西是大将军,那一定不愁没小娘子喜欢,你再娶就是了,干嘛要执著于我?”
岑宗靖揩去脸上水迹,淡淡道:“我娶了啊,还娶了不止一个,可是她们都不如你。我身边的女人越多,就越让我想念你。窈窈,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换来你阿爹松口,将你许配于我,我怎么舍得放手呢。”
“你不知道吧,窈窈,当初你阿爹信以为真的那句谶词,说你宜嫁寒门出身而后贵之武者,这是我花大价钱买通卦人编出来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发誓一定要将你娶到手。”
岑宗靖说起前事,兴奋起来,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卑鄙无耻!”薛明窈瞪着他,“我阿爹泉下有知,定要提刀砍了你。”
“可惜他死了。不然我还要对付他,那可有些棘手。”
薛明窈恨恨道:“我阿爹虽然不在了,可我还有夫君。谢濯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来救我。”
“你那个夫君,倒是有些本事。”岑宗靖微微沉吟,“不过先机在我,除非他长了翅膀飞过来,否则不可能救得了你。”
“他能救我的,我相信他。”薛明窈愤怒之下,小腹隐痛不止,她弓着背捂着腹,再也不想和此人说一句话,“不想我肚子更痛的话,你就赶紧滚。”
岑宗靖看她半晌,终是没再说话,叮嘱了乌西女人几句,便下车回马上了。
便是这一会儿功夫,天已彻底暗了。
一弯细细的月亮挂在深蓝的夜空上,从狭窄的车窗缝中看过去,愈发显得伶仃瘦弱。月光熹微,不肯眷顾进来,马车一片黑暗。
车仍旧在走着,颠得没之前厉害了,夜晚的山林比白日静得多,薛明窈听见车轮碾过枯叶的辘辘声响,听见乌西女人轻柔的鼾声,听见车夫一声比一声重的哈欠。
她昏睡了十几个时辰,此时再也难眠,头歪靠着车窗壁,遥遥地看那弯月。
谢濯此时在哪里呢,他也和她看着同一弯月亮,也在想着她吗?
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
好不容易和谢青琅重逢,和他生了那么多的气,吵了那么多的架,终于日子安稳下来,上天却要在此时让他们再一次生离吗?
她甚至出门前还扎了他心窝子,不肯去亲他。
薛明窈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谢青琅,你那么有本事,人在鬼门关出出进进都能回到我身边,求你,求你这次一定要找到我,一定要让我再见到你。
第76章 她从没觉得谢濯的声音如……
夜晚群山静寂, 浓黑的苍穹死气沉沉地压下来,无星无月,亦连只扑飞经过的夜雀都不见, 偶尔有几声隐微的野兽低嗥,遥遥地从树林深处传来, 有气无力, 叫人怀疑是错觉。
已是第四晚了。
队伍短暂地停下过夜,薛明窈身裹披风蜷在马车里,了无睡意。过去的四天里, 岑宗靖的人马翻山越岭, 每日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奔波,走了快两千里。
看一路上的植被变化, 薛明窈估算, 恐怕明日天黑前就能到西川。而到了西川,乌西就近在咫尺了。
岑宗靖太谨慎了, 不仅不进州县, 连沿途村落都尽力避开,哪怕绕一些路, 也要少见到人烟。薛明窈想求救都找不到人, 堪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到要被他在乌西关一辈子, 此生故土难回, 故人难见, 薛明窈心里的恐惧被放大到了极致,直直地将她拖入深渊。
岑宗靖说她不是寻死的人,薛明窈也这么想,可此时一想到让岑宗靖得逞了去, 她便恨不得死掉算了。
因为受凉而僵硬的手指缓缓向袖里探去,迟疑地摸了摸里头藏着的一株草叶。
她今日下车小解时,在野地里看到了一丛略显熟悉的葛草,圆润厚实的叶,细长微红的茎,正是临近西南之地特有的一种野葛。
薛明窈少时随父赴南疆,也在路上见过这种植物,它很有用处,捣碎叶片取出汁子敷在人的皮肤上,对治疥有奇效,她阿爹命人采下数筐,给营里生了疥癣的士卒外用。
薛明窈看见它便眼睛一亮,趁乌西女人不备,拔了一株藏在衣衫里。
她当然没有患疥,只是此草除了能治疥,还能致人中毒。
那时有个自作聪明的将士,觉得外敷草药起效太慢,便取来一株葛草摘下叶子,放嘴里嚼咽下肚,不到半个时辰便呼吸急促,浑身抽搐,幸好军医经验丰富,懂得解此毒,给他灌了一大碗羊血,把人救回来了。
薛明窈摩挲着草叶,听着遥远的低沉兽叫,心神渐渐冷静。
这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她不能再犹豫了。
如果岑宗靖真的在意她性命,那么这株毒草将能成为她的生机。
她必须要他停下来,要他带她进城,要他没法再把她藏得严严实实。
......
次日正午,马车依旧如前几日那般飞驰,他们刚刚经过了一座名为绵州的城池,继续头也不回地向西南行进。
突然之间,马车里响起乌西女人低低的惊叫,车夫连忙勒住缰绳,不一会儿,驭马在前的岑宗靖过来,眼前的一幕叫他赫然变色。
只见薛明窈侧身缩在座位上,浑身打着颤,手捂胸口剧烈地喘着气,就好像有人扼住她喉咙阻住她呼吸一般,她的眼神茫然而惊恐,极是骇异。
“窈窈,你怎么了!”岑宗靖摁住薛明窈的手,试图止住她的抽搐,然而薛明窈颤得更厉害了,岑宗靖一个武人竟没法压制住她。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更加急促地呼吸,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岑宗靖一边试图安抚她,一边用乌西话问服侍薛明窈的婢女。
“我也不知道,她刚刚有点想吐,没过多久就突然这样了。”婢女飞快回道。
“她一上午都做什么了?可有吃坏什么东西?”
“她和前几天一样吃了我给她的干粮,一直盯着窗外看,没做别的事。”
岑宗靖皱紧了眉,看薛明窈这样子,像是突发了什么急症。她从前身子很健康,难道这几年里染了什么病不成?
眼看着薛明窈的症状有增无减,岑宗靖顾不得其他,赶忙命令车夫调头,前往绵州城。还把总是锁着的车门也打开了,希望能让她呼吸通畅些。
好在他们刚过绵州不久,不消半炷香功夫,就到了城门下。岑宗靖将大半侍从留在城外,轻车简从,以他出京用的假身份顺利护着薛明窈的马车进了城,找到一家医馆。
医士见薛明窈情况如此,忙先取来一枚丸药喂到她嘴里,使她镇静了一些,随后拿了她手把脉。
“如何?”岑宗靖急问。
“像是中毒。”
岑宗靖一诧,“中的什么毒,严重吗?”
医士又把了一会儿,“不好说是什么毒,不过像是剂量不重,我先把她的毒性压下去,再想办法为她解毒。”
“麻烦您了,请尽快治好内子。我今天还要带她赶路,不能耽搁。”岑宗靖沉声道。
那医士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夫人都这样了,就算解了毒,也不可能今日还随你赶路。”
岑宗靖眼里浮出一丝戾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躺在枕上双眼紧阖的薛明窈,心里隐隐几分猜测。
他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了医士的后心,“一切听我的命令,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那医士两股战战,“我,我都听你的!”
岑宗靖命侍从去找了间客栈,将医士与昏迷的薛明窈送进马车,悄然押进房间,一并监视控制起来。
医士丝毫不敢反抗,老老实实为薛明窈开了抑毒的方子,岑宗靖叫人抓了药煎好,给她服下。
之后几个时辰,医士都被岑宗靖逼着研究薛明窈的脉象,为她开解毒的方子。
薛明窈早已醒来,装着睡,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自己暂时性命无忧,大大松了口气。她父亲军中的将士吃了三片叶,她为保险起见,上午先咬下一小块叶子,之后只是腹痛恶心,持续半个时辰就减轻了,她心中有了数,大胆将那片叶剩下的部分都吃下肚,幸而这回效果明显,加上她刻意表演,终于骗过了岑宗靖。
只是代价也不小,身体无比虚弱,时时有股呕心感,医士给她开的方子有催吐之效,她吐了好几回,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薛明窈死死撑着,直到入夜,才松口承认她吃了什么。
医士如释重负,重新开了解毒的方子。
“窈窈,你真的想寻死?”岑宗靖失声问道。
薛明窈闭着眼睛,喃喃道:“我只恨我吃得太少,没有死成。”
岑宗靖脸色极其难看,好像完全无法接受似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放了我吧。”薛明窈平静道。
岑宗靖死死地看着她,不说话。
“不然我还是会寻死的,我绝不可能活着跟你去乌西。”薛明窈道。
岑宗靖只道:“你好好休息。”
门外笃笃响起敲门声,岑宗靖转身离开。
他走后,薛明窈的目光掠过牢牢监视她的乌西女人,移向被岑宗靖五花大绑的医士,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他帮自己逃脱。无论如何,她为自己赢得了一日的时间。
一日,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她阿爹如此说过,在战场上,多一日少一日,就可以改变战机,转败而胜。
她一定也可以做到。
门外,侍从对岑宗靖低声道:“将军,城外的探子回报,疑似有追兵进了绵州城。”
“什么?”岑宗靖厉声道,“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侍从低头不语。
过了几瞬,岑宗靖恨恨道:“这里待不得了。”
他用以出京的假身份早就暴露了,大着胆子再用一次进绵州,也知极有可能会被追踪到,可是追兵来的速度之快,还是让他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