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没走水路。”她摇一摇头,“也许是几辆马车,走陆路。”
“你是开镖局的,应当更清楚,马车动静大,拉的货物少。何况那里是临海岛屿,马车如何上岛?”
“那怎么办?”她跺一跺脚。
段三娘道:“东家,不如咱们沿着水路再往回寻找,说不定……”
陈秉正忽然心中一动,他招一招手,叫了一个水关的小吏,“将过关防的船只清单给我拿来。”
“大人,早上水关一开,船只都在等着。”他转了转眼睛,“除非……”
“除非过去的是官船,不用查验。”陈秉正冷下脸来,“今天有没有官船?”
“有。”小吏忙不迭地点头,“卯时三刻,太阳刚要出来的时候,有一艘很大的三层货船,挂着清河帮的旗子,文书上有漕运衙门的印,我们就没查,给放过去了。”
陈秉正不动声色地将小吏打发走,“这就是了。根据江原传来的消息,隔十天会有船发往沿海方向,可是情况不明……”
林凤君紧盯着他:“莫非……我爹是混到了那船上?”
“八成是。”
林凤君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不是雇了一艘小船,是大船……我爹他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一时间众人都慌了,陈秉文脸色铁青,“师父不会的。”
“他一定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走的,说不定已经……”林凤君自言自语,随即拔足狂奔,“快找船,我要跟他一起去。”
陈秉正高声叫道:“娘子,你必须冷静。”
段三娘拦在她面前,“东家,咱们会一起想办法。”
陈秉正道:“娘子,岳父大人是个有谋算的人,兵法上说,避实而击虚,他绝不会轻易下手,一定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为今之计,咱们雇一艘快船,沿着那官船的路线向东走,到了那岛屿附近再做打算。”
段三娘点头:“陈大人说得对。”
林凤君怔怔地看着他,将十个手指绞在一起,脸色苍白如纸。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去吧,你们都回去。”
“什么?”宁七叫起来。
“我是他女儿,责无旁贷。”
“他还是我师父。”陈秉文叫道。
她转向陈秉文,语气坚决,“秉文,你是母亲唯一的儿子,若是出了事,我无法向母亲交代。”
陈秉文的脸上还有些稚气,可是眼神完全变了,深沉而坚决。“二嫂,就算不提我师父,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我爹是死在战场上的,万箭穿心。我若不为他报仇,誓不为人。”
陈秉正转过头去,眼圈红了。
林凤君望向宁七,“你还有妹妹要看顾。你们还是小孩子,都没上过战场。”
“师姐,你也没有。一回生二回熟。”宁七笑着露出两排白牙,“你手上功夫可不如我。开锁撬门,肯定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林凤君急得跺脚,“你们……还有三娘,万一有事,镖局需要打理。”
“我最年长,虽然不是行伍出身,可山匪水匪见过不少,倭寇人人得而诛之。”段三娘握紧了拳头。
陈秉正忽然冷静地说道:“三娘,你先回济州去。你在清河帮做镖师时间很长,人脉也广,会被他们的人认出来。我与凤君夫妻一体,我陪她去。”
这句话她无法反驳,只得不做声了。陈秉正跟林凤君对视了一眼,她苦笑着摇头,“你不要开玩笑了,平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条鱼都杀不好……”
“我也是能拉硬弓的人。”
“不要吹牛。”她垂下眼睛,“对着那帮倭寇喊知乎之也?你就会拖累我。”
他沉默了一会,“嗯。我知道了。”
“知道还不走。”她将他大力往后一推,没有留力气,直接推了个趔趄,“别耽误我救人。”
“宁七和秉文,你们陪她去。”他站住了,一字一句地说道,“平安回来。”
“是。”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林凤君往栈桥方向快步走去,陈秉正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走出几步,她忽然回过身跑回来,跟他抱了个满怀。
她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相公,你多保重。”
“你也一样。”
“要是我能平安回来……”她鼻子酸得不像话,“再玩些新鲜的。相公,你特别好,好极了。”
他哭笑不得,“我娘子世上第一。”
“那我走了。”
陈秉正一直瞧着她走到栈道尽头,她冲着江面招一招手,大喝一声:“谁有快船,按天包船,一天五十两,现付现结,绝不拖欠。”
陈秉文跟着叫道:“一天一百两!”
陈秉正轻声说道:“三娘,咱们回济州。”
两个人利落地飞身上马,骏马扬蹄而去,溅起一路烟尘。
济州城门下一片哗然。人群躁动不安。
“怎么就关城门了?”
“是不是出大事了?”
议论声渐渐汇聚成焦灼的浪潮。有人试图向前理论,被守城兵士横起的长枪拦了回去。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阵威严的鸣锣开道声由远及近。八抬官轿在护卫的簇拥下逶迤而来,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
两扇厚重的包铁木门依旧紧闭。
轿夫停下脚步,为首的护卫厉声喝道:“礼部尚书冯大人要出城,速开城门!”
城楼上一阵甲胄摩擦的声响,守备将军的身影出现在垛口。他扶了扶头盔,一径走下台阶,恭恭敬敬地拱手:“惊扰大人车驾,末将万死!我收到密信,有倭寇细作混进了济州城,此刻……恕不能开。”
话音落下,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倭寇?”
“探子混进城了?”
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有人开始下意识地后退,仿佛那看不见的探子就藏在身边。
官轿的帘幔微微晃动,却并未掀开。里面传出一把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情况属实?”
“回大人,线报确凿!为保城内万千黎庶与大人安危,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望大人体谅!”
“难道我和随行的人也是探子?”
“末将万万不敢,只是……济州城万一出了事,末将是要掉脑袋的。”
轿内沉默了片刻。风掠过城头旗帜,猎猎作响,更添几分紧张。
正在此时,陈秉正从街道另一头疾驰而来,飞身下马,“恩师!”
冯大人挑开帘子,“秉正?”
“昨晚实在招待不周,秉正内心有愧。今日正是天要留客,让学生准备几桌酒席……”
冯大人在陈秉正脸上扫了两眼,看他表情如常,“酒席倒不必了,你就陪我下几盘棋就好。”
“谢恩师赏光。”
冯大人点点头,冲着一身铠甲的陈秉玉说道:“倭寇要速查,勿扰民过甚。”
“得令!”
陈秉玉抱拳领命,转身隐没在城垛之后。
第176章
雨声渐密, 檐角垂下的水帘将外界完全隔开。厅里一片寂静,只余下冯大人在棋枰上落子的声音。
“秉正,我记得你的棋力不止于此。当年同时与三人对弈, 尚可落子如飞,无一败绩。只怕你是新婚燕尔, 没了心思吧。”
“那是学生年少轻狂,不知道慎勿轻速的道理。行棋一味求快, 必然导致考虑不周, 容易给对手留下可乘之机。”陈秉正手指间的一颗黑子迟迟未落。
冯大人微笑道:“秉正,世事如棋局局新,你也不再是鲁莽少年。今日你来找我,定是有话要对我说。”
“学生在恩师面前,什么小心思都无可遁形。”
“若还是论证江南的案子,那就算了。”冯大人看了一眼棋盘, “入界宜缓。徐徐图之,不求一击而得逞。”
“学生明白。”陈秉正面露为难之色, “只是代岳父大人转达……”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位岳父大人是什么来路?”冯大人挑了一下眉毛。
“不瞒您说,我也是今日清晨,刚刚得知。”
“他如今在哪儿?”
陈秉正警惕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摇摇头,“他飘然进府, 跟我说了一番话,便匆匆走了。学生惊骇之下, 也没有追。”
冯大人苦笑道,“罢了,追也无用。你的新婚夫人呢?”
“她还在府中, 满心喜悦地准备回门的礼物。”陈秉正顿了顿,“她是个天真纯善之人,岳父将她养得很好,叮嘱我一定要瞒着她。岳父最后说道,有几句话想托我带给恩师。”
“哦?为什么他不亲自来找我?”
“他说自己与恩师您过往素不相识,即使贸然求见,也无法互信。行胜于言,他愿意交给恩师一件天大的功劳,换取一样东西。”
“什么?”
“他说,虽然地位之别如云泥,但同样是父亲,疼爱女儿的心思是共通的。为此,他不惜以命相搏,只求女儿这辈子能畅情肆意地活着,不被卷入争斗之中。等您看到那大功劳的时候,就知道了。”
冯大人的脸色略变了一下,“说下去。”
与此同时,一座岛屿被笼罩在黄昏的金红色光晕里,咸涩的海风一阵阵掠过嶙峋的礁石。
岸边停了一艘大船。码头旁边,修了一条简易的木栈道,此刻正在暮色中吱呀作响。一群赤着上身的力工正在抬着箱子,艰难地向上攀行。
“快些!潮水就要上来了!”
一个监工立在坡顶厉声催促,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尖锐的响声。
木箱用粗麻绳捆扎着,看样子格外沉重。
栈道的尽头,一座废弃的仓房出现在树林深处。仓房内部弥漫着陈年霉味与海盐的气息,斑驳的石墙上爬满了潮湿的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