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正点头:“敢不从命。”
李生白选了一匹白马,陈秉正便选了一匹红马,两个人翻身上马,控制着马匹在一条线上,身姿都极其挺拔。
陈秉正指着远处的一株松树,“先到为胜。”
两匹马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马蹄声疯狂地“哒哒”着,像暴雨不停落下。两个人都沉默着拍马狂奔,有如破空之势。
地面上尘土飞起一人多高,马匹齐头并进,互不相让。冲过松树的时候几乎是并驾齐驱,李生白笑道:“打了个平手。”
“你的马头先过了一点,我留意到了。”陈秉正平静地说道,“我认输。”
忽然一匹黑马飞奔而来,林凤君骑在马上,衣袂翻飞,风扬起她的头发,像离弦的箭。她很快就赶到了,“你们在干什么呢?”
“比骑马。”
“那就一起比。”她紧了紧缰绳,“我也来。”
“不比了,没意思。”李生白笑着看向陈秉正,“我想和林姑娘多说两句话。”
陈秉正笑了笑,并不多问,策马走到一边。
林凤君下了马,转头问道,“李大夫,你有什么事?”
“我要走了。”李生白若有所失,“回京城。”
她吓了一跳,“你……不是要在济州待一阵子吗?”
“家父来了几封信。我也想过了,我不能只获取家族传承的医术,不承担责任和使命。”
“那……你是要进太医院了吗,给皇上娘娘瞧病。”
“也许吧。能过得了遴选再说。”
“你一定没问题。”她握起拳头,“世上最好的大夫。”
李生白笑道:“其实陈将军和夫人的身体都没什么大碍,假以时日,不愁没有子嗣。倒是你和陈公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上头写着许多字,“这方子给你,留着你们成婚后给他使用,我以前承诺过的,祝你们新婚愉快。”
林凤君懵懵懂懂地接过去,“多谢。”
李生白看着她的笑容。她笑起来没心没肺的,露出一溜白牙。他心中一酸,忽然转了个话题,“我送你的绒花,你喜欢吗?”
她心中一动,猛然从脑海中想起这东西来,似乎还搁在抽屉里,“喜欢,我很喜欢。”
李生白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剪刀,林凤君认出来了,指着说道:“李大夫,它实用吗?”
李生白叹了口气,“林姑娘,你一直没发现。”
“发现什么?”
“我自始至终都是左撇子。动刀也好,吃饭也好,都用左手。所以我用的剪刀都是专门打造的。”他伸出左手来,握了一下给她看,“你当时只是着急地想买个东西给我,作为馈赠,不亏欠我什么,是吧。”
她鼻子猛然一酸,一股愧疚往上浮,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李生白摇摇头,将小剪子收进口袋,“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林姑娘,遇见你是我毕生的幸运。虽然有缘无分,我也得感激上苍,让我有一个能心动的人。”
他跟她隔了两步远,躬身作揖,“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林凤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李生白潇洒的背影由近及远,从门口穿过,再转了个弯,便消失了。
她忽然翻身上马,飞驰出去追上他,翻身下马,“李大夫……”
他惊喜地回过头,“林姑娘。”
“我会把义学办成武馆,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不请陈公子吗?”
“我先问问你的意思。”
李生白沉吟了一下,“学武强身,为的是济世安民,不如叫济安。”
“好。”
马车在路口等着他。他转身挥手,“林姑娘,再会。”
“再会。”
她一直挥手挥到他再也看不见为止。远处尘土飞扬,她勒转马头,疾步上山,那里的视野好一些。
林凤君跳上那块除夕夜坐过的大石头。天很蓝,草很绿,蜿蜒的小路在春草中绵延无尽,李大夫乘坐的马车就沿着这条路轻快地离去。
她眼睛一直追着它看。过了一会,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陈秉正从另一端缓坡爬上来,坐在她身边。
“送别都不叫我。”他摇摇头,“显得我这般没气量。”
她苦笑起来,“你啊。”
白纸的一角从她怀里露出来,他盯着看,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林凤君抽出来递给他,“神神秘秘的,说等咱们成婚再给你用。”
陈秉正打开看了两眼,神情呆滞,手有点抖,“这……”
她皱着眉头,“这是什么?”
“一些用不着的东西。”他将纸递还给她,想了想又收回自己手里,“你不要管了。”
“噢。”她点头。
“我有一件礼物,比他的有用。”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递了一个檀木盒子。她茫然地打开。
是一支极繁复精致的簪子。纯金打造,却没有半点俗艳。簪头是七八朵梅花,全开的,半开的,各有风情,累累地攒在一处,金丝掐成花瓣,红宝石镶嵌成花蕊,簪身便是梅枝。日光一照,那些梅花便活了,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惊呼了一声,忽然回过味来,“怎么这样糟蹋钱呢。”
“不才还有点积蓄。”他眨了眨眼睛,将簪子仔细地插在她乌油油的头发上,像一树梅花在发光,“钱财随风去,美人难再得。”
“这样油嘴滑舌的。”她推一推他。
他严肃起来,“凤君,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嘴上嗔怪着,眼睛里全是笑,春风见了都自愧不如的那种笑容。正好一阵风过来,带着粉白色的花瓣,说不出是梨花还是桃花,片片飘落,有一片就缀在她发间。
陈秉正抬起手,将手指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手指沿着鼻子向下刮,温柔又带点俏皮。她的脸很饱满,腮颊也是红彤彤的,嘴唇也是。红得像是将周边的空气也染红了似的。
她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他的眼神很温柔,像头顶的阳光一样温暖,却有些犹豫。
林凤君是个很干脆的人。反正阳光那样好,花儿那样香。之前自己在厨房见过父亲和母亲在烧火的时候偷偷亲嘴,她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她二话不说,双手捧着他的脸,果断地亲了上去。
(第二部 完)
第98章
“咯咯咯……”大公鸡霸天收了尾羽, 帅气地从树梢飞身而下,刚好落在林东华的脚边。
一群孩子横平竖直地站成一个鸳鸯阵形,陈秉文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头, 享受师门首徒的待遇。
霸天在孩子们面前骄傲地踱了几步,胸脯挺得比任何人都高。
宁八娘忍不住抢上前伸手去抱:“师父, 这鸡真漂亮。”
陈秉文立刻拦住:“这可是济州鸡王,不容冒犯, 论打架是一等一的好手。”
霸天歪着头扫了他一眼, 眼神依旧犀利。
林东华笑着伸出手臂,霸天就跳到他胳膊上:“这堂课要做指法练习。出爪最快的,莫过于鹰隼,眨眼间便将牛羊抓住飞走了。鹰隼咱们没办法学,斗鸡也可一试。仔细观察这鸡,出爪利落, 下盘灵活。你们将手勾起来,学它的样子, 抓,叉,削,力道要狠,快去快回。”
陈秉文试着用手往前探,五指软趴趴的, 怎么也做不到位。宁七在他旁边,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就急了:“难道你会?”
宁七再不说话,伸手就往他头上招呼,出手奇快, 陈秉文根本没瞧见他的招数。宁七摊开手掌,他头上的一根白玉簪就落在手掌心。
“你……”陈秉文睁大了眼睛,脸色将变未变的样子。
宁七还以为他要生气,结果他瞬间换上一副谄媚脸色,“师弟,快教教我。”
宁七若有所失地看着自己布满疮疤的手。“我不会教。”
春风轻柔地拂过这座庄子,远处的树林是深浅不一的绿色。陈秉正搬了把椅子坐在树荫下,手拿着一摞黄纸,神情严肃,“九娘,怎么又在纸上画圈圈,一定没有做功课。”
“我念也念不会啊。”宁九娘嘟着嘴,很无辜地看着他,“太难了……”
林凤君看她的小脸粉扑扑的,泪水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抱起来哄了两句,又对陈秉正说道:“她才几岁,太严了怎么得了。”
宁九娘十分乖觉,将脸贴着凤君的脸使劲蹭,扭股儿糖似的扒在她身上。陈秉正将脸扭到一边,半晌才嘟囔出一句:“慈母多败儿。”
他拿起林凤君写字的黄纸,她立时低着头,垂着眼,“请先生指教。”
陈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出来,花过功夫练了,只是笔法不比刀法,一味用力,想要将纸戳破似的。你再写一张我看。”
她提起笔来,饱饱地蘸了浓墨,便往纸上落去。陈秉正适时地握住她的手,“提起来,一点就够。”
他的手很大,竟将她的手全然罩住。“发力不对。”
两人肌肤相触,额外的热,她心里突突直跳起来,他用手腕发力,带着她缓缓写了几个字,“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林凤君定了定神,笑道:“千字文里的,我都认识。”
“那很好啊。”他不紧不慢地放下笔,脸色很正经,“多多练习。”
宁九娘趴在凤君肩膀上,似懂非懂地看着这幅字,陈秉正指着说道:“寒往暑来而不穷,哀极乐反而有终,寓意人生无常。”
林凤君跟着补一句:“陈先生说得高深,其实就是一年分春夏秋冬四季,日子天天过,过好一天算一天。”
陈秉正一怔,微笑在脸上慢慢展开:“解说的真好。”
宁九娘愉快点头:“那我知道了。”
林凤君转过身,忽然瞧见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带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门前探头探脑。她瞬间开心起来:“生意上门了。”
她将宁九娘往陈秉正怀里一塞:“你带一带她,可别再弄哭了。”
宁九娘脸色立刻变了,挣扎着要下地,“我……我自己能走。”
林凤君跑过去,堆上一个热情而不急迫的笑容,“婆婆,这是济安武馆,请进来随便看随便瞧。”
那婆婆大概是周边村子里的村民,头发花白,衣裳满是补丁,眼神怯生生的,“武馆……教打人的?”
“也算是吧。”她拼命点头,用手掌向下切了一道,“学功夫,行走江湖,棍棒拳脚,胸口碎大石,一拳头能劈碎砖头。”
男孩立即来了精神,“奶奶,我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