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跟章小姐有许多相似点,譬如对男人的品位。”她大大方方地幽默起来,“放心,现在还没到刀光剑戟、不共戴天的火拼地步。”
刘星星骇笑,“许小姐的生活,好像很热闹,很精彩!”
“那倒也不算,我现在在林美珠小姐新设的私人形象顾问公司任职,做一份工,聊遣寂寞。”
广告还是要打出去的。
“哦?许小姐可否为我设计形象?”刘星星十分捧场。
“当然,随时欢迎驾临敝司。”
又聊些其他话题,一小时采访快到尾声,刘星星抛最后一个重磅问题——
“最近,周先生被指控曾向妈港官方行贿和洗黑钱,许小姐有何说法?”
“周先生说没有,我相信他。”她话音平静柔和,像说一桩不值得喧哗的琐事,“我也相信法律的公正,希望事情可以早些水落石出。”
采访结束,刘星星起身跟她握手,目光真诚笃定,“许小姐,你若继续留在新闻界,或许今日坐主持位的并不是我刘星星。”
“不敢当,刘小姐太谦。”
人人爱听好话,刘小姐的恭维真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印象格外深刻。
阿伟提前下楼去取车子,庭韵跟佳明一起乘电梯。
电梯里只他们两个人。
机器嗡嗡运行,像一种恼人的夏虫。
“许小姐,我打算去留学。”佳明突然说。
她一怔,心头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弥漫开来。
却又并不出乎意料。
都要离开了。她的半生,好些人来来去去,想留下的,从来留不住。
“念书好,工作后才知,校园生活是真好。见得人多了,发现学问给人一种底气,有的人恃才傲物些,也不坏。”她笑着,很随意地说,眼睛盯着电梯门缝。
第40章
“我希望你快乐,”佳明说,“你眼睛里常有一种悲伤。”
电梯似乎从来没有这般慢。更出奇的是,中途居然没有旁的什么人进梯箱。
她嘴巴咧得更大些,伸手理头发,“怎么会,生活虽然会给人一些不可避免的烦恼,大体还是值得开心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又有人说,年老可大幅抬升幸福感,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话多起来,也语无伦次起来。真教人可怜。
佳明低头看自己的脚,“大约会去英国,念英国文学。许小姐,你喜欢英国吗?”
“印象中是阴冷,男男女女高瘦、苍白。”
然后是沉默。
电梯一下子到了。
车子经过铜锣湾,庭韵让阿伟停车。
她进一家家名品店,随手买看得过眼或看不过眼的东西,黑卡刷了一次又一次。
心里空了一大块,要找些别的东西填起来。
女店员的眼睛几乎震惊到瞪出来,小心地服侍,像对女王。
等心里那团火终于熄掉,她看到阿伟已第三次往返名品店与车子之间,每次都手拿肩扛一堆包装袋。
她看到人群里有人举着手机拍照,不知是路人还是狗仔,也由他们。
明天的娱乐版应有她许庭韵一席之地。
到了家,突然觉得浑身都重,肩膀几乎挺不起来。庭韵把客厅里山积的包装盒踢开,进卧室,一下子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没多久,电话铃响。她通常一回家就把手机关掉,用一部老式的电话机应付。
闷着头喊阿欢去接,没有人应声。
才想起阿欢告了假,为她的孙子做生日。
子子孙孙加起来有十几口,隔几天就有人做生日,阿欢的生活是真热闹。
那电话声却锲而不舍,一声声像在催命。
过一会,连门铃也跟着响起来。
她终于爬起来去应付。你瞧,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埋葬悲哀也难得很。
门口是小妹和母亲。两人神色慌张,一见她瞬间都松一口气。
小妹给她一个拥抱,“姐,你怎么不肯听电话?车子明明在下面,吓到我跟妈。”
她敷衍了一句什么,让开门。
“脸色怎么这么差!”许太太高呼,“阿欢,阿欢……”
她手里拿着外套和帽子,看起来是打算让阿欢帮她挂起来。
许太太越来越有贵太太气象。
“阿欢不在。”
许太太“嚯”一声,自己把衣物挂在门口的衣帽架。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许太太边说着边摸庭韵额头。“不发烧呀!”
小妹去厨房煮咖啡,许太太在客厅沙发坐下,摆弄几上花瓶里一捧鲜花。两人都很适意。
很快,厨房飘出咖啡的苦味。
“给你姐姐煮一碗姜茶!”许太太吩咐,抱怨一句,“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为何个个喜欢喝咖啡,又苦又涩,难喝得要死。”
“可以提神,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时间又那么少。”庭韵在许太太对面坐下,不是不倦的。
许太太不以为然地摇头。
小妹端出咖啡和姜茶。
“给妈喝吧,我想喝可乐。”庭韵去厨房,开了冰箱,取一罐可乐倒在玻璃杯,倒进些周先生存在这里的威士忌。
等她回客厅,许太太已埋首在那堆来不及开箱的奢侈品里,两眼放光。
“同一款鳄鱼皮包,你居然一次买三个色号!”她唏嘘,不是不艳羡的。
“不过是只包,一百块与一万块有什么区别?”小妹似乎是不屑。
她穿普通的破洞牛仔裤搭T恤衫,头发随意散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随便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庭韵都没意识到买了三件同款的H牌手袋,扫过去一眼,紫色、皮粉、墨绿,倒是各有格调。
似乎记得店员说,这是限量款,全都会也只有这三只。
她们从架子上取包时,戴白色丝手套,小心翼翼如对刚降生婴儿。
不,它们或许比婴儿还贵,普通人一生中,前二十年被父母耗费十几二十几万供养,后半生兢兢业业、蝇营狗苟,创造的财富可能不过百万。
这三只手袋加起来,有几百万。
许太太小心翼翼摩挲,“何止一万块,你不懂,这款式是限量版,一年只产十几款。”
“韵韵,你说是不是?得有几十万吧,不会要上百万,嚯——”许太太倒吸一口冷气,“鳄鱼啊鳄鱼,你们生荣死哀!”
庭韵淡淡说,“妈,你喜欢的话,送你和小妹一人一只。”
许太太狂喜,在三个颜色间拿捏不定。
小妹说,“二姐,我不要,帆布袋对我来说足够好。”
庭韵微笑看小妹,许家的女人都是爱钱的,难得出了个异类。最艰难那几年小妹还不曾有记忆,她是幸运的,将来很可能会得到比鳄皮手袋更好的东西。
她对许太太说,“选墨绿吧,庄重些!”
许太太突然有了主意,“我选紫,古代那些大官都是穿紫袍的,是贵族色号!”
饮下半罐搀酒可乐,手脚微微麻痹,人多是好的,多大的悲伤都暂时搁置,许太太又带进一屋子的人间烟火。庭韵松弛下来。
“妈,你今天来是为着什么?”
“差点忘记正事,”许太太赶忙坐下,手袋放到旁边。“这次的事,周先生不会怎么样吧?媒体鼓噪得好凶!”
庭韵忽然记起,小时候听过许太太读宋词,她也爱《红楼梦》,喜欢哼里面的插曲。二十年风雨蹉跎,终究,珍珠变作鱼目。
这气质传承有序,现在,轮到她。
“律师已经在处理,眼下,妈港的人也只能隔空喊话,并不能真的拿周先生怎么样。”
“哦……”许太太长长舒一口气,身子往后仰。
眼珠朝天转了一圈,她说,“就算有什么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生也会安排好女眷吧?”
“现在还不到那一步。”
“是是,周生大半生叱咤,不可能轻易倒下。不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是不是应该让他提前做些安排,给你一个保障?”
庭韵说,“这房子,还有你们住的公寓,现在已转到我名下。”
“啊!”许太太不可置信地放大瞳孔,“房产证上现在确确实实是你的名字?”
第41章
“要不要给你看证件?哦对,现在存在保险柜里,看不到。”
许太太连忙说,“不用不用,周生是怎样的人,那么大集团的老总,他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况且在周生眼里,这也不算什么吧。”
她站起身,重新以女业主母亲的身份审视这间面积三千尺的高级公寓,满意而优雅地点头。
“做生意最可怜是小企业主,面上也开四五十万的德国车,住高级公寓,总归架子做个十足十,实际欠一屁股银行贷款,一张纸也不肯浪费地精打细算。即便如此,行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捉襟见肘。夜深人静时,说不定就窝在自己按揭的德国车里,抱着方向盘痛哭流涕……”
“嚯,妈说的像亲眼所见。”小妹揶揄,“中产已经辛苦如斯,工薪岂不更心酸,我们家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