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说起生父离世,昨日刚参加葬礼。
美珠太息,“想起我那位不成器的老爹,虽然一辈子猥琐懦弱,让妻子儿女受尽苦头。他死时,我还是大哭一场。你心里也一定不好受,情绪要发泄,你不要憋着!”
她昨夜已尽情发泄。
“我倒不觉难过,只觉生死无常。头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谁说得清,死神光降,十分随机,明天或许是我,也或许是你。所以要及时行乐。”
论及时行乐,庭韵最服气林美珠、周永华。
前者打拼半生,是时候享受。
后者是运气好,擅投胎入世。
至于她?
她也享受。有无数只H牌手包环拥,住4千尺的豪华寓所,落地窗看出去,一整片蔚蓝海景,白鸥点点。她消磨最好的物质。
当然,那些物质也消磨她。一晃,十年过去。她的成就是“某人的爱侣”,还是其中之一。
“有时我也想像你一样,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安定下来。”美珠忽然忧郁。
“女神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庭韵笑着揶揄。
“哎,我对男人的热情总会消退。真难想象,这十年你只对牢一个男人,告诉我,有无厌倦的时候?”
这话此时听来像讽刺,也不适合在这类场合谈及。
按摩小姐却似毫无关切,泥石木偶般动作,给客人轻柔按摩肩颈。
美珠看出她心思:“放心,不会有人传闲话。”她目光转向自己的按摩小姐,“艾米,你刚刚听到什么?”
“林小姐,抱歉,我刚刚没在听。”艾米答。
选择性入耳。
美珠笑,“你瞧。”
这家美容院出入皆名流,旗下按摩小姐手艺如何,倒在其次,关键十分注重客人隐私。
庭韵微微笑,私隐不出口最安全。
她说:“我一向没有资格说厌倦。”
美珠默,过半晌说,“二十几岁时独个儿供楼,全世界登台卖唱,睡眠基本在飞机上解决,登台前搽厚粉盖住倦容。有次倦到发不出声音,在后台急到大哭。不是不厌倦的,但我坚持下来。”
第46章
“我一向钦佩你。”
“同时期女红星多数嫁豪门,过三五七载,离婚的离婚,复出的复出,反倒是我,一直靠自己单枪匹马,蝇营狗苟积累起一笔家财,不多不少,够余生挥霍。现在办公司,也不图做到多大局面,就当是兴趣。当然,赚钱是我最大兴趣。”
庭韵笑,“上苍一向眷顾勤勉和没有机心的人。”
“错!”美珠立刻否认,“我从小就有野心,也不惮坦诚,小时候见人家住大房子,开豪华轿车,我就想,自己以后也要过那样的生活,甚至还要好。还想,小时候嘲笑我的人,长大后我会让他们都仰望我,让他们只是听到我林美珠的名字,就觉自惭形秽。若不是野心勃勃,林美珠不会走到今天。”
“是,林老板。”
“你跟我都是野心家。而你的野心,或许比我还要大。更重要的是,你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珍惜你的才能,不要轻易言弃!”
庭韵骇笑,“是,我的下一个野心就是做香江女首富。前任香江小姐,请警惕!”
两人都大笑,回想起十几岁的年华。
辛苦归辛苦,那是真正的好日子。
每次见美珠,庭韵都觉身心舒爽。她是她小小拥趸,她给她勇气。
过两个月,章小姐诞下一枚女婴。
头衔仍然是章小姐,并未如愿在产前嫁入周府。
不过,那小婴儿瞬间夺得乃父全副关照,有整两个月时间,周先生不履他地。
庭韵推测,这种日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她去林美珠的公司做工,上设计课,打发长日无聊。
想起理一理自己的户头,她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理人。
这些年,周先生按月打一笔款子给她零用,每年都有涨,因物价每年涨。生意人就是这点周到。
有时想,自己的涨薪方案或许也由秘书团集体讨论商定,交由周先生最后批准。
做人女友到这境界,也可当一份事业。
至今为止,她是名好员工。
这笔款子积累到现在已有不小分量,美珠劝她入股市。
“金融狙击手周君的女人是股票白痴,旁人知道了,真要笑掉大牙。”
她坚辞,“许家人一向没这方面的财运。”
她想起十年前继父亏进股市的一千万。如果没有那一千万,今天的许庭韵会不会不同?
周家办满月酒,庭韵让阿伟带一份礼物到半山别墅。
这处产业是周先生大本营,但不常住,一般用作举行宴会。
章小姐生产后,便搬来此处。
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庭韵与章小姐渐渐形成默契,不照面即可假装天下太平,伉俪成双。
过几天,周先生光降许庭韵寓所,言语甚温存。又送一条红宝石手链,十分夺目。
周君这是补偿这些日子对她的冷落,为着维持多位伴侣地位的相对平衡,不是不费心思的。
齐人之福也不是谁都能享。
庭韵揶揄几句,耍一点性子,也便领情。
周先生有一项好处,他从不主动提生儿育女的事。不给女伴这方面的压力。
因此,他与结发妻离婚后的十多年,女友虽有那么多位,真正为其繁衍后代的也不过章小姐一位。
庭韵问,“听说生产时很辛苦。”
周先生淡淡答:“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遭。”
“章小姐现在好吗?”
“胖许多,多愁善感起来,对保姆十分不满,已换掉三个。”
言语间似有不满。
“周二小姐怎么样?”
周先生立刻笑逐颜开,翻出婴儿照片,展示给庭韵看。
照片上不过一团红红皱皱的小东西,或打呵欠,或眯着好奇的小眼睛,或在睡,大睡特睡。
这一刻,周君不比普天下任何一名人父更特别。
“果然可爱,很漂亮。”
她实在看不出刚满月的婴儿有何特别,随口敷衍。
周先生却是一拍即合,兴奋说:“像她母亲,还好像她母亲。都说女儿肖父,女孩子若长了我这副尊荣,怕长大后不好嫁人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振屋瓦。
“周家的二小姐恐怕不难嫁,皇帝的女儿向来不愁嫁。”
伊朗卡扎尔王朝的公主扎拉卡侬,身材极肥硕,胡须浓重。却有百多名优质青年先后求婚,更有不少爱而不得者,选择轻生。
说到胡须,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的女性,确实容易有胡须困扰。
还有胸毛,噫——
庭韵游学时,曾不小心见识过一位异国女同学的旺盛毛发,效果十分惊悚。
她故国神游,等回过神,周先生还在喋喋讲小女儿。
“妈港的那个晚上,我生平第一次那么怕,却也似乎重新燃起对生命的热望。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顿一顿,“韵,这一切都多亏你,我不会亏待你。”
她微笑,乖顺地伏在周先生怀里。
至今,周先生还未叫错过名字。
真叫人佩服。
似乎,人人得到好结局。
许太太再不必为生计发愁,许先生不再是个愁眉苦脸的小职员。
三姊妹长大成人,人人有凭依。
生父?谁说死亡不是一个好结局。
这世界,一半的人在生,一半的人在死。
日与月,同样值得膜拜。
周先生喜得爱女,章小姐快要美梦成真。
连阿欢也要去内地定居,含饴弄孙。
还有梁佳明,他年轻,正寻找自己的人生路径,一场似是而非的罗曼史只是个小小插曲,几年后,他或许压根不记得许庭韵是哪位。
第二天醒来时,周先生已出门。
庭韵淋一个浴,吹干头发。
她拉开窗帘,阳光好极,被海面一映,像金色麦浪。一大捆一大捆扑进落地窗。
伸一个懒腰,吹一吹风。
这样的日子一开始是快活,走路都像在云团。时间久了,也不过视作一间大屋,窗外景色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