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可能性都极低。
周五晚,周先生的秘书小姐致电,跟庭韵确认见面时间地点。
刚挂断电话,她母亲电话打进来。
“庭韵,爸爸很快就出来!”
母亲声音发抖,满溢激动兴奋。
“什么?”
“爸爸要我感谢你,说你帮他请到好律师,十几年养育没有白费……”
庭韵脑袋“嗡”了一下,母亲后半段话没听进耳朵。
一阵尖利耳鸣。
直至水壶发出尖哨,她才元神归体。
“啊——”
从煤气炉提水壶,不小心又被烫到。
把手坏掉多时,房东太太并没有修理的打算。暂搭一块旧毛巾隔热。
中学毕业即进社会,拿到第一笔薪水,她第一件事便是搬出来住。
8平米房间,只得一床、一几、一炉、一锅。
她立刻爱上它,当晚抱着枕头,在小小单人床上滚来滚去,几乎感激流涕。
第一次拥有一整张床,再不必小心翼翼翻身。
虽然隔壁屋情侣,会在每周六晚十点左右,弄出二十分钟响动,声振屋瓦。
现在,她看这房间,只觉像只破败的兽笼。
一年,斗兽之困已有一年。
上个月薪水涨500。
这月初,房东太太提议,续约金增加400。
她想不出,每月多出的一百块可以做什么。
因为太金贵,那上面附着一种名曰“希望”与“憧憬”的寄生物。蚕食她无数时间、精力,以及热情。
岁月忽已老。
有什么在鼓噪,暗夜里。
“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她问自己。
无解。
星期六上午收拾完家务,庭韵取过荷包出门。
荷包干瘪,统共两千块多一点,这是全部家当。林律师处退回来的几千块尚不能动,以防万一。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
买件样子过得去的小礼服大概可以。
那种小牌子,跟大牌经典款似是而非的设计。
或者可以找件打折款,她盯一件小黑裙已有良久。赫本经典款,永不过时。从九折到八折七折,或许今天是幸运日——五折待售。
下个薪水日前的半月,总能想办法熬过去。经济总体富足,低保人群也活得安乐,没听说有人饿死。
庭韵有点凄酸的感觉。小时候觉得,境况窘困,只是因为年纪小,事事仰仗别人,尚无能力自足。
看电视里华屋美服,心想长大后自己也有能力购置。
大了,发现华屋美服更遥远。
不含金汤匙出身,赤手空拳打拼三十年,日做夜做,佐绝佳运气,或许可行。不过,那时又有什么意思?
辛迪瑞拉的故事里常有,因为是童话。
这时候,有人敲门。
“快递——”
庭韵打开门闩,但是困惑,不记得自己有订购任何快件。
其一是只大盒子,紫粉色,阔而扁,系深紫色蝴蝶结缎带。
上面印H牌logo。
其二是长方小盒,印J牌logo。
“是否送错地址?”
“收件人是一位许小姐,香江路28号502室?”
“没错,可是……”
“那不会错。”
一抬眼,那人已绝尘而去。
庭韵解缎带,小心翼翼开礼盒。
大盒里是件白色礼服裙,丝质,带小小蕾丝边。那缎子似自带光泽,辉映一室。
小盒里是银色镶水晶高跟鞋,闪着光。
足以让任何女孩心折。
也有富家子送礼物追求她,无非百元鲜花,特意寄到报社,似小狗撒尿圈地盘一般招摇浮夸。
迄今为止,无人送几万块H牌裙子,J牌鞋子。
竟有这样的阔主人,特特为客人准备一身出门行头,价值又这样不菲。真正周到。
真正,不可思议。
呵——
第8章
某种意义上,人人都有价格。
迄今,无人认为她许庭韵配一件H牌礼服,一双J牌鞋子。
看那裙子,庭韵自己都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似有魔力牵引,她脱下外套,小心套上礼服,换上鞋子。
尺码刚好。
她看镜中自己,几乎吓一跳。
整个人窈窕轻盈,像朵木兰花,静静发出微光,光华如剖开翡翠原石。
虽素面,到底青春。皮子莹白,一条细纹也无。被礼服一衬,有种恰到好处的雅致。
辛德瑞拉跟王子跳舞时的礼服裙,或许就是这件。
简单束马尾,就可出门赴舞会。
怪不得有古话云:人靠衣装,马靠鞍。
以前立志做女作家,学富五车,皮里春秋。现在发现皮上亦有春秋。
忽然之间,无来由兴奋转为忐忑。
她褪下礼服裙,拨电话到周先生秘书处。
秘书小姐凯瑟琳声音甜嗲,立刻问:
“许小姐,礼服鞋子可合身?款式是否中意?我只见你一面,十分担心不合心意。不过无需担心,尚有时间更换。”
凯瑟琳小姐慧眼,只一面,已选出如此合身合意的服饰。
想必,处理过很多类似工作。
庭韵赶忙道谢,急火火挂掉电话。
话筒像烫手。
以周先生之雷霆手段,娱乐圈固然收获红颜无数,更曾得潘若琪小姐芳心。如此手段,放在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身上,自是杀鸡而用牛刀。
她想到这譬喻,忽觉有些好笑。
当夜,繁星满空,像一把碎钻撒就。
很小的时候,听罢睡前故事,她对母亲说,自己以后的理想是长出翅膀,飞上天,伸手就可摘下天上的所有钻石,送给妈妈。
大姐嘲笑她连星星都不认识,她愤愤抗议,坚称那是钻石。
为什么不是钻石?明明跟百货商店珠宝柜台里,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一样。
母亲从不肯买钻石。她说:“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找到那个愿意买大颗钻石给你们的王子。”神情怅然。
暗夜里,她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象那是一片漆黑天幕,有亮闪闪的星星缀在上面,一闪一闪,触手可及。不知辗转到几时才入睡。
第二日很早醒,眼皮肿,眼白带小血丝。
庭韵去房东太太那,借半根冰黄瓜敷眼睛。
房东太太正与老女佣闲话。
“哎呀,小菜昨天两块一把,今天就三块,钝刀子杀人哟。”
“可不是,股市一遭殃,样样东西见风涨。猪肉已四十块,老母鸡贵似要生金蛋。”
庭韵接过半块冰黄瓜,自觉放两块钱在台上。
到底年轻,敷一敷,一时三刻恢复清澈眼眸。
洗漱,换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