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买的打折面包躺桌上,看一眼,无胃口。
坐立不安,看钟表,才八点。
这等待,譬如被判死刑之囚徒,行刑日期未定。
胡乱塞两口面包,立刻跑洗手间干呕。
她冲一把脸,对牢镜子,握拳:许庭韵,你镇定一点!
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周先生是恩人,也是知遇之人。
挨到十点,出门。
房东太太在过道里碰见她,瞪圆眼睛,惊到下巴要掉下去。
或许,以前以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忽然换一身行头,竟有个人样子出来。
不过,换一身行头又怎样?立刻飞到枝头变凤凰?
庭韵微微笑,不出声。
都会永远在堵车,早一点出门不至于迟到。
她径直到路边拦的士。
礼服怕皱怕脏,供着比穿着心安。
踩这双二十厘米细高跟,她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
美人鱼一定有共鸣。
又一想,或许会很远,比以往能走到的走远。只要,不间断地走下去!
只是累。
有黑色宝马车驶近,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半拉脑袋。
“是许小姐吗?”
庭韵惊诧,很快镇定。
“周先生派我来接您。”司机说。
她住哪里,几时出门,都被人算好。
周先生真神通广大。
她坐上车,踏进新世界。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柴郡猫平静微笑,温柔看着她、看着她。
熟悉的一切都远离。
*
天边冒一点鱼肚白,不知不觉已在海边坐一夜。
庭韵打个呵欠,只觉膝盖僵硬。
佳明脱外套给她,还是冷,手脚都木了。女人最怕冷。
这故事说起来,其实冗长又无趣。
也难得涉世未深的男孩子喜欢听。或者一半出于礼貌。
“离开他,你已付出十年青春,足够偿付所欠。”
这男孩的评语居然是这个,像个小母亲,让人感动。
庭韵笑,脸容没有血色。
冻太惨。
中学毕业时,大家在海边搭帐篷,烧烤,喝啤酒,绕篝火舞蹈,彻夜狂欢,第二日仍精神奕奕。
那时是真年轻,人人似永动机,不需要睡眠。
一晃十年,真快。
不知旧同学都在做什么,或许多数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大家的愿望都实现没有。
譬如,赚很多很多钱,出很大很大名。
这两者,她似乎都实现了。
那时,对着大海喊的是:要当世界第一流女作家,捧无数文学奖杯。
海神一定弄混愿望。
“佳明,不要放弃写作。”她说,头颈无力,倦得要眠过去。
想打电话叫司机,电池早死掉。
不担心,她转一转有些僵的脖颈,四处看一看。
老张在五百多米处散步,眼睛不时看这边。
她招手。
老张问:“小姐,可是要用车子?”他有一副老实相,表情退化,半佝偻身形,立一个谦卑符号。
佳明吓一跳,这人什么时候来,来了多久,统统不知。
庭韵懒懒点头,站起身,整理衣服。
老张去取车子。
“还你,多谢。”她把外套递还佳明。
佳明怔怔,“不用急……”
触手,衣服上留有她些微体温。像留下小半个灵魂。
海平面露小半轮太阳,红彤彤如炭火。映在人脸上,像喜气洋洋。
庭韵笑一笑,“再见,佳明。”她转身离开。
那身影纤瘦单薄。
发丝是乱的,脸上留昨夜残妆,海风或已摧出一两条眼周细纹。
庭韵懊恼,简直是作死,吹一夜大海风。不知要往脸上敷多少精华面膜,做多少按摩才能拯救。
“等一下——”他突然上前轻轻拉住她小臂,脸更红,“许小姐,可否再见你?”
眼神带孩子般依恋。
第9章
“也想知道后面的故事。”佳明低下头。
庭韵笑,露一口贝齿:“再说吧。”
佳明眼睛里透出迷惘。
太阳升起,她重新筑起围墙。
酒神属于黑夜,纵情狂欢,陌生人亦可亲吻。太阳升起,理性自动回归。
阿波罗和迪奥尼索斯永不为伍。
这时有汽笛声响,老张在不远处挥手示意。
她轻轻拨开佳明的手,踏过绵绵细沙,登车。
下车前,已是昏昏欲睡,她强撑意志说:“老张,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周先生。”
周先生历任女友都备有庞大工作班底,从生活助手到安保卫护、形象设计、身材管理、时尚采买,应有尽有。
班底其一的义务是留意行踪。多年来,彼此心照不宣。
不,周先生不是猥琐人物,不会像三流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弄出些禁锢女友自由的勾当。只是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物,对身边人进行一定程度的管理实属必要,也可以理解。
老张讷讷,迟疑。
上一次她甩开老张,在沙田遇险。周先生知道后,很不高兴。
“我可有逾矩?”
“没……”老张答,下定决心般,点头。
回寓所即闷睡,昏天黑地,也不知过多久。
再醒来时,只觉喉咙如火燎,胸口闷闷,如压大石。
庭韵呓语:“阿欢,水……”
有人温柔托起她头,水杯凑嘴边。
是温柠檬水。
她闭眼睛吞两口,喉咙舒爽些。
“阿欢,你待我真好,我送钻石给你!”
阿欢噱噱,“要来何用,划玻璃?”
哪个作家说,女人无不爱钻石?
所以男人向女人送钻石求婚,婚礼场最重要仪式是换戒指,绑架一颗小石头力证情比金坚。
阿欢有大智慧。
“黄金首饰倒是可以。”阿欢贼忒兮兮笑。
老派人是最爱黄金。
庭韵咧咧嘴巴,费力睁眼睛,浑身酸痛,像在稻谷场碾过。
“现在几点钟?我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