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太气噎,低声嘟囔道:“你就咒我吧!”
因是周老太大寿,见到了平时很难一见的人。
章小姐一家都来了,被安排在主桌旁边。许家人在主桌附近的另一桌。
这是庭韵第一次见章小姐父母,远远瞧了一眼,章老先生气派体面,章老太太优雅大方,二人年纪虽有了,那种历练了几十年的优雅从骨子里透出来。
章小姐若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当一夫一妻小家庭的少奶,应该也会少一些戾气,多一些岁月静好的优雅吧?
许太太比任何人都更注意章家人,不时斜眼偷看,抱怨说:“凭什么姓章的一家人离主桌比我们近?”
又说:“该带永乐过来的,倒是那家堂而皇之的带了小丫头片子过来,当自己是正头千金呢!”
许先生不住地冲太太使眼色,眼珠子几乎转筋。
其余三姐妹有的皱眉,有的无可无不可地劝一两句,见识了这种排场,一时也有些呆呆的。
许太太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只是难得见识今天这样的排场,难得一次见识都会这么多名流,而且她跟这些名流对上眼睛,人家全都客客气气颔首,几乎拿她当周先生半个丈母娘看待。
如何让她不沾沾自喜,进而喜而忘形?
大喜之余,不免生出些美中不足的遗憾:若是章家人不在,只她许家人独领风骚该多好?
因此情不自禁就有些恨怨。
“一会儿,我过去跟老太太敬酒,该说什么?”许太太忽然问。
庭韵打心底里希望许太太能打消这念头。她知道自己父母能上的台面有多大,万一在老太太那里露了马脚,岂不尴尬。
“刚入席那会我已经带你们跟老太太打过招呼,祝寿的吉利话也说了不少,不必特意过去了。”
许先生也忙劝说:“对对,就听韵韵的,我们安安静静吃饭,吃完就走,低调一点。”
许太太听了,把脖子一梗,筷子一放,沉声说:“我不过去?姓章的一家过去奉承怎么办,就他们懂礼数,是正头亲家?我们算什么?不过比我们家多了几个钱,也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凭什么我们要低调,老鼠过街一样悄没声儿的?”
许先生尴尬地低了头,左看右看,生怕有人把目光投过来。
许太太把目光在四个女儿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二女庭韵脸上:“韵韵,我知道你是怕我们上不得台面,万一出了岔子,给你丢脸,是不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家,不过穷一些,但不偷不抢,不嫖不赌,有什么见不得人?”
话说到这份上,许庭韵无言以对。许太太这些年着实长了不少脾气,而且这话说出来也不无道理。
她点点头。
许太太脸色缓和下来,自觉刚才把话说满了,赶忙找补道:“若是姓章的家人不过去,我们也就不过去了。他们要去,我们是一定不甘落后的!”
第93章
不过,许太太终究没有这个奉承的机会。
周老太坐不多时,便有些倦了,到底是有年纪的人,宴席又费神。
周二太太是有眼色的,赶忙问老太太是不是累了,要不早点回去歇着。
老太太点点头,又看一眼熙熙攘攘的高朋满座,满足似的叹一口气,“你们别劳动,打发司机送我就好。”
老寿星要离席,儿子孙子怎能不效劳。周二叔自告奋勇去送,留下周先生和长孙永中招呼客人。
满堂宾客赶忙起身,恭敬地目送周老太一行离开。
庭韵暗暗松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吃了宴,打道回府。
席面很精致,说是请了米其林三星的厨师来供餐,味道也不过马马虎虎。
庭韵又扫了一眼章家人,一家子倒是安安静静的,连带章小姐都低调不少。永璋坐在章小姐旁边,穿奶油色礼服裙,打扮得像小公主,她坐儿童椅,已经能熟练地用刀叉吃西餐。
主桌上是所有周姓人,不过永华的男友罗家栋也来了,就坐在永华身边。
章家人一桌,许家人一桌,齐齐整整。若早知是这种席位分布,她大可带永乐过来。
“二姐,我敬你一杯!”
说话的是庭韵三妹的老公郭世湛,铜锣湾一家4S店的的小开。三个姐妹里顶属三妹嫁的婆家富贵,当然她本人现在是周氏企业的高管,夫妻二人也算门当户对。
那郭世湛已有七八分酒意,醉眼朦胧,摇摇晃晃站起来。
“好大排场,不愧是周家,小弟大开了眼界!祝二姐早日……成为周太……”
三妹赶忙拉他胳膊,沉声说:“你喝醉了,快坐下吧!”
庭韵有些尴尬地一点头,抿了一小口酒,算是喝了他的敬酒。
“好久不见,三妹夫清减了不少。”
郭世湛却是嘻嘻哈哈一串笑,甩开妻子的手,摇摇摆摆离了席位,往洗手间去了。
三妹脸色很是难看。
除去周先生,许太太对这位郭女婿最看重。郭女婿出身纨绔,身上有些陋习,但大场面也还过得去。
她见郭女婿一反常态,不由疑惑起来。再看三女,脸色灰败,浓妆也掩不住憔悴。
“怎么回事?郭女婿这是怎么了?”
三妹仰头喝了一口酒,厌烦地说:“没什么,不过喝多了,又被周家的阵仗吓破了胆。”
任谁都瞧得出这夫妻二人出了状况。
“出来见识一下也好,还以为自己是土皇帝呢,没见过世面的蠢物!”三妹一饮而尽,又自顾自倒一满杯。
“到底怎么了?”许太太不放心,探过身子,小声说,“跟郭女婿吵架了?
三妹不置可否,只是垂着眼睛冷笑。
“夫妻间吵吵闹闹都正常,却不该带到这种场合。”许太太谆谆叮嘱,“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巴巴儿等着我们许家人丢丑,你们吵架也不挑挑场合?”
在庭韵看来,二人并不止吵架那么简单。
三妹不耐烦起来,“我去看看他。”嚯地起身,也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二人去了好一会不见回来,许太太勾着脖子巴巴儿看,口中啧啧连声。
“妈,你过去看看。”庭韵说。
洗手间隔壁是休息室,远远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你凭什么对我管东管西,就指着一个好姐姐?”那郭世湛冷笑说,“你们全家人巴巴地想什么全写在脸上,我看大可不用急,未必能如愿呢!”
三妹向来伶牙俐齿,这次却并未听见她立刻反击,好半晌,才听她说:“我姐姐如何不用你指手画脚,我们全家人想的也不会比你更龌龊!郭世湛,狗子改不了吃屎,你改不了偷腥,我当初看上你,实在是瞎了眼睛!”
郭某人倒也不恼,呵呵笑了两声,说:“你以为我看上你是图你什么?太太,你也对着镜子照照尊荣,是否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你若有本事,我自然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若没本事,就别管那么多,反正我认识你时就是这副德性,你也知道的!”
庭韵已忍不住要跺脚,郭某人无耻。
“你有太太有儿子,若不想负责任,干脆别结婚生孩子!女秘书也搞,女顾客也搞,你真让人恶心!”
“你也别拿自己太当正经太太看,做姨太太不是你许家女儿的专长,”郭世湛啐了一口,“你姐姐不是做得挺开心,你们许家人也希望她一直做下去吧,我看做周太太是永远没指望了,人家凭什么放着大家闺秀不娶,娶个小门小户没见识的贫女?”
“你、你……”许三妹气得只是打战,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姨太太也不错,人家手底下漏一点,就够你们家吃撑肚皮了!”
奇怪,以前只知这个妹夫有些纨绔子弟习气,如今看来纨绔子弟固然有些陋习,但风度多少还是有的。
用“纨绔”形容郭某人,实在侮辱了这两个字。
贵宾休息室宽敞明亮,空气中散发淡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却盖不住那股酒臭味和三妹夫内在散发的臭味。
“啪——”许三妹给丈夫狠狠一个耳光,“若不是我二姐的缘故,这些年,郭家跟着周氏沾多少光?背地里又瞧不上我家人,真清高,一个字儿也别要!这么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骂娘,有什么体面?”
那郭某人恼羞成怒,冲上去掐许三妹的脖子,“我让你不识抬举,臭女人……”
夫妻二人转瞬厮打起来。
许庭韵已走了进来,抄起脚边一只手持灭火器,往三妹夫后脑砸下去。
郭世湛背向她,无知无觉间后脑受了一记重击。残存的意识让他本能地做一个转头的动作,想看一看袭击者是谁。不等看清楚,已猛然跌入黑甜乡,伴随鼻端一丝血腥气。
庭韵愣了一下,等看清楚三妹先是迷茫,再过渡为惊悚的表情,她才清楚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她暴力袭击他人!!
刚刚只觉全身所有的血气往上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比起恐惧,她先感到匪夷所思,那么多屈辱都受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为几句不知所云的醉话动气?
是了,她可以接受别人明地里或暗戳戳称她为“掘金女”“乞食者”,却绝不接受有人连她的家人一起骂进去!
再不堪,再上不得台面,她的家人也是不可替代的。有很多很多年,他们相依为命。
对他们,她可以不满,可以百般挑剔,但一旦有外来的危险或侵犯,她会像凶狠的雌狮子一样坚定捍卫!
虽然,这捍卫不免冲动又幼稚,而且毫无助益。
庭韵对着郭世湛的小腿踢了一脚,肉身死沉沉晃了一下,没有丝毫恢复意识的意思。
他的颈侧,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来。
“二姐,怎……么办?”四姐妹中,许三妹从小是最有主意的,但此刻也慌了神,她蹲下身子,战战兢兢地伸一根手指去探老公鼻息。
许庭韵第一反应是把VIP休息室的门关好,一并反锁了。
第94章
“慌什么?人死了有我担着。”许庭韵厉声说,凡遇上大事,她倒有一副出乎意料的好定力。
许三妹探了鼻息,身子软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
“死了?”
“还有气儿……”
庭韵松了一口气,说:“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许三妹却犹疑,“二姐,万一别人问起,我该怎么说?”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滚下来。
“就说郭世湛吃醉了酒,自己摔在地上。”她眼珠一转,又想了一想说,“算了,不用叫救护车了,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救护车过来太显眼。我找人送他去医院。”
庭韵知会了周先生一声,没敢说实话,只说三妹夫酒喝多了,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三妹一个人陪着不放心,她也跟着去瞧瞧。
周先生轻轻蹙眉,那意思是“这种场合,不该奔波于招呼不入流的穷亲戚”,他还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