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他的头脑却出奇的清醒,他默默计算着,今晚能拿到多少钱,这些钱能够支付母亲几天的医药费,能够让她少受些痛苦。
不能倒下,他必须拿到这笔钱。
他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无心地计算着利益与价值,将自己视为机器,没有感情,不需要休息,只需要不断运转。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人群外传来,原本围着沈琅的众人纷纷回头,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自动让开一条路。
“瞿少来了!”
“瞿少您可算来了,我们都等您半天了。”
“云廷哥,这边坐!”
沈琅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来了。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昂贵的大衣,被众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瞿云廷出现在楼梯口,身披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色长大衣,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目光散漫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琅身上,又迅速移开,好像多看一秒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沈琅正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桌子,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他身上那件亮片制服早已被酒水浸湿,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瞿云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刻意绕开沈琅,走到沙发的中心位置坐下,仿佛沈琅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生怕沾染到自己身上。
“云廷哥,你看看,沈少爷现在是不是特别听话?”皮夹克青年指着沈琅,得意地对瞿云廷说道,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坐下后,瞿云廷缓缓摘下皮质手套递给旁边的小弟,同时不带任何情绪地吩咐道:“让他下去吧,别在这碍眼。”
然而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人群没有立刻响应他的命令,反倒有几人犹豫着。一个年轻人试探着说:“云廷哥,他喝得挺多的,感觉也不太好,不然让他……在这儿休息一下?”
“都装什么好人?”旁边一个人低声嗤笑,“明明是想让他留下多陪会儿。”
与此同时,瞿云廷身边的小弟端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玻璃桌面上,打开后,是一个精致得近乎艺术品的蛋糕。
包厢里人顿时热闹了起来,有人笑着问:“瞿少这是专门为今天准备的吗?”
瞿云廷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夹起香烟,不紧不慢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路上看到,觉得顺手买一个。”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沈琅狼狈的身影上停顿了一瞬。
少年跪坐的姿势让他的肩背显得单薄,垂落的刘海贴在额角,几缕湿发遮住那张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脸。他的下巴紧绷着,因憋闷而稍显苍白,但这副狼狈的模样,却仍带着难以掩盖的吸引力。
瞿云廷的眉头不由一皱,厌恶和心痛同时攀上他的心头。衣服被酒液侵染的痕迹、皮肤湿冷的光泽,一切都让他下意识地收回了刚想伸出的手。
众人纷纷附和:“瞿少这蛋糕看着就不一般!”
“来来,我们切蛋糕吧,难得云廷哥兴致这么好!”
灯光幽暗,细碎的笑声与嘈杂的音乐交织成一场低俗的闹剧。酒气混合着浓郁的蛋糕香味在空气中蔓延。
沈琅鼻尖颤动,胃部抽搐,阵阵酸液反流般的痛楚让他早已忘记饥饿。然而当那阵香味传来,强烈的饥饿感从本已麻木的胃部爬升,侵蚀着他早已疲惫的意志。
一块奶油覆盖的蛋糕被放到了他的面前,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与蛋糕一同进入视野。沈琅缓慢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瞿云廷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领口的一粒扣子松开,年纪轻轻就散发着从容与冷漠并存的气势。嘴角一抹笑不经意间流露,但更多是掺杂了几分讥讽的漫不经心。
“想吃么?”瞿云廷的声音懒懒地落下,语调里带着些许戏谑,像在看一场无聊的消遣游戏。
沈琅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很饿,为了省钱吃得本就少,更别提今晚连饭都没顾上吃。他试图垂下头回避瞿云廷逼迫的视线,但饥饿如同猛兽般撕扯着他的理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了身体极限。
“啊——”瞿云廷弯下身,将盘子端起,递到沈琅嘴边。他低头俯视沈琅,唇角露出一点冷意和漫不经心的怜悯,“张嘴。”
沈琅无意识地张开嘴,那是饥饿的本能,是求生的本能。然而就在下一刻,手中的盘子突然一动,带着奶油花饰与草莓的蛋糕砸在了沈琅的脸上。
他的思维瞬间停滞,只能感觉到奶油顺着脸颊滑下,湿漉漉地黏在他的下巴和制服领口上。
整个包厢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瞬的寂静。紧接着,是几道憋笑的声线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高高悬挂的钟摆被人突然击动,摇晃间发出一阵愉悦的噪声。
“哈哈哈哈!”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角落里的一名男子,他端起手里的香槟猛灌一口,笑得双肩颤抖,“不愧是瞿少!”
另一个身穿皮夹克的青年伙则直接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能被云廷哥开玩笑一把,你可是特殊待遇了。”
瞿云廷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沈琅,目光淡漠得像是在审视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他嘴角的笑意未减,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又很快松开。
“这样吃实在太单调了,”一个穿着光鲜的青年提议,唇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们来点特别的,不是更有趣?”
“哦?怎么个玩法?”
皮夹克青年嘿嘿一笑,蹲到沈琅面前:“既然沈少爷这么喜欢吃蛋糕,不如咱们帮帮他?” 说着,他手指沾起奶油,在沈琅面前晃了晃:“来,张嘴。”
沈琅薄唇紧抿,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目光空洞,像是没有感知的人偶。
“怎么,这是不给面子?”皮夹克青年见状,嘴角勾起,“算了,沈少爷估计是吃不下,既然如此,咱们就自己玩吧。”
温热粘稠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衬衫传到沈琅的胸膛,他一颤,仿佛被冰凉的奶油灼伤。
几双手搭上桌边那剩余不多的蛋糕,将各自分得的一份搅成糊状后,开始“装饰”沈琅。
他们将黏腻的奶油涂抹到他的胸口、锁骨,再顺势往腰腹延伸。无所忌惮地用手将奶油推向更高或更低的位置。
“等会儿谁先舔?”有人半真半假地笑道,这句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其中一名带头的人弯下腰靠近沈琅,他目光含着戏弄,用舌尖轻舔掉锁骨上一小块蛋糕;另一个则俯下身,更大胆地贴近胸口的位置,低笑出声:“这里可不能浪费。”
众人的举动逐渐变得越发放肆和狂热,争先恐后地将沈琅身上的奶油舔掉,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的甜点。
“沈大少爷,你的味道比这蛋糕还要甜美呢。”
瞿云廷始终没有参与那场闹剧,但他幽暗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沈琅,直到他离开,瞿云廷胯/间难以抑制的反应才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结束当晚的工作,如何脱下那件散发着酒气与蛋糕香味的制服。他只记得换上自己衣服的那一刻,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却依旧无法摆脱那股甜腻的奶油与酒精混杂的令人作呕的香味。
他茫然地走在冬日清晨的街道上,清晨的风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不由得裹紧自己薄薄的外套。
喉咙干涩得像是灼烧过一般,胃却空洞到发出隐隐钝痛。
路过一家刚开张的小卖部时,沈琅停下脚步。玻璃柜台后陈列着糖果、香烟,还有一些廉价零食。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生日时吃过蛋糕上那颗晶莹剔透的车厘子,那份纯粹而简单的甜味似乎能够驱散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他走进小卖部,随手拿了一颗最便宜的樱桃味硬糖递给老板结账。站在路边,将那颗小小的硬糖拆开,塑料薄膜在指尖微微发出轻响。
糖含入口中的瞬间,一股浓烈的人工香精制成的甜味瞬间席卷整个口腔。这并不是记忆中车厘子的自然酸甜,而是一种过于浓烈、甜得发苦的味道。就像伪装得不够好的假象,在努力模仿某种真实,却终究显得拙劣又苍白无力。
那股香精特有的刺鼻气息伴随着令人反胃的化学味道迅速蔓延。不自然的甜腻并未带来任何安慰。舌根泛起涩意,他极力压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沈琅面无表情,像是感觉不到这难吃的味道一般,任由那股甜腻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他抬头看向天空,冬日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好似永远不会迎来黎明。
冬日的天空总是格外阴沉,漆黑一片,漫长的黑夜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想,或许就这样一直黑下去也挺好,至少,他不需要在面对那些压抑的喘不过气的现实。
风拂过他的脸颊,寒意从衣领灌入,让他下意识地缩紧肩膀。
沈琅脑海里浮现出年幼时的那个冬至夜晚,仿佛遥远又模糊,但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暖而清晰的触感。
他记得那日家中布满了温馨的氛围,祖母轻声提醒他许愿不要说出来,否则就不会灵验。
八岁的小沈琅似懂非懂,但这句玩笑话不知为何始终留在他的记忆中。
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总会想起那个愿望,不禁开始质疑,是不是因为那个愿望被命运听到了,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切?
耳畔传来店主热水壶沸腾时发出的咕噜声,那声音和小时候奶奶厨房里煮汤圆时如出一辙。
糖块慢慢融化,他抬头望向天空。冬至这一天,是一年当中黑夜最长的时候,也是他最讨厌的一天。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和父亲一起从花园里摘了一捧山茶花,送给母亲。记忆中的郎秋月笑靥如花,眉眼弯弯,温柔又美丽,如同春日暖阳一般耀眼。
那是他记忆中最温柔的表情。
但很快,她就催促自己上床睡觉。当时的小沈琅沉浸在生日的喜悦中,舍不得闭上眼睛。他望着漆黑的天空,抱怨着冬天白昼太短,黑夜太长,似乎还没来得及好好玩耍,天色就暗了下来。
尤其是在冬至这一天,白天的时间尤其短暂。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母亲温柔的声音,她说:“冬至是黑夜最长的一天,但从今天开始,白昼会一点点变长。再漫长的黑暗,也总会迎来新的晨曦。”
天际线边缘,浓重的墨色渗出一抹微弱的光。
不知何时,破晓之光在冰冷的夜色间撕开了一道裂口。那是一种幽暗与鲜活交织的颜色,像是被揉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金红。
晨曦之中,沈琅驻足不前,直视那初生的太阳。
刺目的光芒让他的双眼无法持久地凝视,但他依旧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双目酸涩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没有任何声响,在寒风中凝成冰凉的触感滑落脸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只觉得胸腔内积压已久、无处宣泄的情绪随着这片刻而弥散。
耳边传来微弱而断续的人声街市喧嚣,路旁的小摊已经开始冒出腾腾热气。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提醒他,不管过去如何,他依然要继续往前走。
他张开双唇吐出一口浊气,闭眼缓解酸痛的眼睛。每一次眨眼都仿佛将过去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封存于光影之中。
尽管黑夜漫长,但正如母亲所说——总有一天,会迎来更绚烂的新岁。
天,亮了
第81章
大门关闭, 弧形长桌的座位被依次填满,各势力首领与随行者分别落座或站立。整个大厅内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悬在每人头顶的一柄无形利剑。
在众人的注视下, 位于最高处的执政官微微抬起手, 手握权杖,指尖如雕塑般冷硬,他的动作似乎与整片空间的律动融为一体。
他开口道, 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却犹如低沉钟鸣回荡:“诸位千里跋涉至此, 无论因何利害、为何目的,今日皆以诚相见。白银巢都之门已为你们敞开, 而吾亦将凝视真心。献上汝等之意,以示来此所求。”
这话语既不失威严,也并不咄咄逼人, 却让每个人如芒在背。长桌上各势力的代表皆陷入短暂的沉默,没有哪人愿意贸然开口。
大厅内压迫感愈发沉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暗流涌动。
这些聚集在此的各个势力首脑都各怀野心,他们下意识地交换视线, 彼此试探。
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 进入白银巢都后, 一切竟显得如此和平, 没有预料中的冲突与厮杀。
终于, 一名头戴战术护目镜、身着雇佣兵装扮的人轻咳了一声。他缓缓站起身来,用略带粗粝却充满自信的话语说道:“最高执政官大人,我们来此,是为了拨乱反正。”他话音一顿,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集都中在自己身上, 而后才慷慨激昂道,“只有彻底清除腐肉,才能为这个世界建立真正公平与正义的新秩序!”
那雇佣兵的话音刚落,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虚伪的谦逊:“执政官大人明鉴,如今白银巢都的确弊端丛生,唯有推翻过去,方能建立新秩序。”此人穿着华丽的轻甲,胸前佩戴着象征某个组织的徽章。
坐在长桌另一侧的一位身披重甲,面容英俊成熟的男人也发出了声音:“我等来自极北之地,为的是在这片混乱之地建立秩序与和平。腐败与压迫必须被铲除,人民需要真正的守护者。”
紧接着,又有几人各自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有人慷慨激昂,言辞浮夸,仿佛一个试图煽动观众的演讲者,高喊着要建立人人平等的乌托邦;也有人则相对务实,他们更多地关注如何分配资源,如何在现有的基础上建立更有效的统治。
这些人的发言看似各不相同,但实则都只有一个目的:试探。试探白银巢都的底线,试探执政官的态度,也试探其他竞争者的实力。
高台之上,那一直沉默的执政官终于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弧形大厅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与冷漠:“诸位皆怀抱壮志远图,但此权杖之上,无论光环或枷锁,终究仅容一人攥握。试问,何人能胜任,以何为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