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抵达后勤储备舱时,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两个人,大副奥斯卡和维修员任菀。舱门大开,一股淡淡的甜香裹挟着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什么奇花异草盛放的香气。
只见奥斯卡蹲在蹲在一具尸体旁边,正仔细检查着什么,而任菀则抱臂站在一旁,神色紧绷。
“情况。”沈琅环视四周,将整个环境收入眼底。
任菀略显不耐烦地指了指尸体:“我也不知道,我从秦思那里拿了门禁卡之后,想来储备舱找一些维修工具,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没有血迹。”奥斯卡低声说,他抬眼看向沈琅,戒备地目光中带着几分疲惫,“这些东西像是从内部长出来的……吸干了他的营养。”
死者约莫三十来岁,身穿普通船员制服,身上并未见明显外伤,也几乎没有出血。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株类似藤蔓的植物从尸体的胸腔破体而出,红褐色的根茎深扎入血肉之中,与血管和神经紧密相连。而藤蔓本身还保持着鲜活状态,像是吸附于尸体的养分而生长。
沈琅俯下身观察那些植物。它们表面呈现半透明质感,叶片都薄如蝉翼。他用小刀轻轻拨开其中一根茎部,那质感软滑又黏腻,让人不禁想到生物的组织。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血迹,说明这些植物是在死后才出现的。”黎源不知何时站到了沈琅的身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沈琅没有回应黎源的话,目光转向任菀:“你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什么时间?”
“对,大概十几分钟前,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任菀干脆地回答,眸子直视沈琅没有躲闪。
“你当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发现什么异常?”沈琅继续问道,目光在任菀和尸体之间来回扫视。
奥斯卡摇了摇头:“我一直在驾驶舱那边忙碌,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任菀则皱起了眉头:“我倒是看到宁羁在附近出现过。他那个人一向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香味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奥斯卡回忆了一瞬才回答:“大概是在我到来后几分钟……而且越来越浓。”
“这里,”沈琅环顾四周,指向一处被遮掩起来的角落,放着一些沾着尘土的巷子,“原本是用来储藏什么的?”
“那是……之前考察的样品箱。”奥斯卡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迟疑,“里面装的是一些从X-432星球带回来的土样和矿石。”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些箱子,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应该……没什么用处吧?”
任菀则猜测道:“我们在X-432星球上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上了船?很可能是这个倒霉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吸血植物的种子,被寄生了。”
沈琅闻言并未接话,只是站起身,走向样品箱堆放的角落。其中一个盖子微敞,旁边还掉落这几块小型电子元件。
“有人破坏了设备。”他说道,将残片展示给两人看。“恐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卓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我们还是先封锁这里,然后调查监控吧。”
沈琅闻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们几人一起来到监控室,飞船的监控系统呈现在他们面前。但当沈琅调取储物舱的监控时,却发现显示屏上一片黑暗。走廊上的监控倒是正常运作,画面清晰地显示出十几分钟前任菀独自一人走向储物舱的身影。
奥斯卡挠了挠头,解释道:“之前飞船的电力系统出了点故障,为了节省能源,我们暂时关闭了部分区域的非必要供电,可能……储物舱的监控就在其中。”
“继续追踪,”沈琅开口,“查一下死者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以及当时与谁接触过。”
很快,一段新的监控记录被调取出来。在画面中,死者今早曾与任菀独处,从动作来看,他们似乎是在讨论什么技术性问题,任菀还指向了一份终端数据。在分别之际,她还亲切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随后,死者独自拿着备用门禁卡进入了储物舱,从此未再出来。
“所以,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任菀曾经单独去过储物舱?”卓年沉思道。
“哦?所以呢?”任菀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噙着冷笑。“我发现尸体就是我的错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琅没有理会二人的争执,转过身看向一直作壁上观的黎源:“黎医生,你可以检查出具体的死因和死亡时间吗?”
黎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只要是你的请求,我当然可以为你提供答案。”
“但作为交换——你是否愿意花一些时间,与我一起,相互了解彼此吗?”
沈琅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明白为何黎源执着于与自己相互了解。但此刻他需要获取更多线索,不想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试探上,于是利落回应:“可以,我会尽量抽出时间。”
第104章
尸检需要时间, 众人决定先将储物舱彻底封锁,再进行下一步讨论。奥斯卡与沈琅协商后,他们决定召集其余人到主控室开会, 以告知最新发现。
稍后, 除了秦思之外所有人都来到了主控室。奥斯卡将储物舱事件简要说明。他试图用平静的语气缓解现场紧张气氛,但效果甚微。
“我不相信你们的调查结果,”赫尔曼率先打破了沉默, 提出质疑,“单凭这些照片和监控, 怎么能确认真相?我要亲自查看现场。”
“不行。”奥斯卡摇头劝阻,态度坚定, 同时带有几分劝慰,“现场已经封存,为了避免破坏证据, 现在不适合进行二次调查。”
“哼,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藏着什么猫腻。”赫尔曼显然不买账,冷哼一声,对其他人并不信任。
宁羁则靠在桌边, 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以为然道:“不过就是倒霉罢了, 为什么还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分析原因?”
任菀依在门框边上, 开口就透出一股嘲讽意味:“这船上的事儿, 从来没顺利过。”
“果然,还是得我亲自——”赫尔曼咄咄逼人的质问说完,主控室的门再次打开。
黎源走进主控室时,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下意识因为他的到来而屏息, 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奥斯卡反应过后来连忙问道:“医生,尸检完成了吗?”
黎源径直走向沈琅,步伐沉稳,似乎未受众人注视的影响。沈琅看着他走近,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显冷峻,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像极了无机质的黑曜石。
“结果如何?”沈琅与那双金属质感的金眸对视片刻,开口道。
“结果已经出来了。”黎源看向沈琅,他脸上挂着笑意浅淡,带着奇异的专注,好似这句话只为他说一般。他将终端置于桌面,投影展示尸检结果。
“正如你所见,死者是因寄生植物的吸血而死亡,那植物直接扎根于血管,顺着人体血管生长,吸取养分的同时也注入毒素。”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沈琅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转向投影屏,“死亡时间大约是今早九点左右。”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这个。”他从宽大的衣兜里取出一个透明样品瓶,透明样品瓶递给沈琅。
众人一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你在卖什么关子?”宁羁不明所以的问道。
沈琅依言接过,凝神细看。起初,他以为黎源拿错了空瓶子,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在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瓶底,仿佛有极细微的光点在流动,它们若隐若现,如同夜空中细碎的星尘,又像某种无法名状的色彩在虚空中飘忽不定。那颜色仿佛超越了正常认知范围,如同溶解了整个星空光芒虚无缥缈,若有似无,不仔细分辨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 沈琅微微眯起眼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类似的描述,“星屑?”
“我暂且称之为‘梅戈’。”黎源点头证实了沈琅的猜测,补充道,“这种物质寄生在死者的大脑之中,与此前看到的寄生植物并非同源。”
任菀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话语间充满了不耐烦:“管它是什么东西,直接烧掉不就好了?只要不扩散开就行。”
卓年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瓶中若隐若现的流光:“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一种寄生植物,还有其他的威胁。”他将视线投向沈琅,眼神中带着探究,“沈督察,你认为呢?”
“这东西,”沈琅缓缓开口,语调低沉冷峻,“是孤例,还是有传播的可能?”
“是否还有其他类似个体存在,我暂时无法判断。”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寄生行为会对宿主造成怎样的影响?”沈琅继续问道。
黎源没有急于回答,稍稍倾身靠近沈琅的方向:“如果你想深入了解,我们可以慢慢研究。当然,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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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主控室,各怀心思。只有黎源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沈琅正欲返回生活区,却被对方略显轻快的声音唤住:“沈……琅,现在是否有空交流一下?我想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彼此。”
沈琅对于黎源这种执着的“交流”请求感到一丝疑惑,但他还是点头应允,“可以。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黎源得到回应,笑意更深了一分。于是,他带领沈琅来到了医疗舱,正是沈琅最初苏醒的那间。这个房间相较于其他区域更为简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给人一种冰冷疏远的氛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沈琅环顾四周,没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些疑惑地看向黎源。
黎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金属般无机质地金眸流露出些许人性化的茫然:“你不喜欢这里吗?”
“为什么要喜欢医疗室?”沈琅眉头轻皱,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黎源闻言,似乎恍然大悟,他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这样啊,你不喜欢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说罢,黎源转身欲走,却被沈琅无奈的声音叫住。
“黎医生,”沈琅无奈叹息,他实在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就在这里吧,不用麻烦了。”
黎源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抱歉。我以为,人类通常会对第一次产生特殊情感。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方,我……”
“黎源,你究竟想干什么。”沈琅无奈将话题拉回正轨,微微后仰,将手臂交叠在胸前,那线条分明、饱满结实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
黎源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我想了解你。”话音未落,他稍稍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因为你,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沈琅眉宇微微一动,没有因黎源古怪的描述词而动摇。他深邃的瞳孔中映出黎源银发的冷光:“我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黎源没有急于回答,像是思考着一个极为重要的命题般,缓缓地、郑重地开口:“对于我而言,你的存在即是无解。既被规则束缚,又试图挣脱它们。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谜题。”
“像是程序中无法被解析的异常代码,无论是你的行为模式,还是你的思维与灵魂,都流淌着我无法定义的力量。”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也非常强大的原始驱动,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范畴,却又如此地吸引着我。”
黎源的语气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沈琅却能从他那微微上扬的语调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于喟叹的意味。
沈琅挑眉,他从未听过这样奇怪的比喻,也难以判断这是黎源故意装出的戏谑,还是发自内心的感想。
半晌后,他终于抬起眼皮扫了黎源一眼:“所以,你是在说……我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这种感觉无法被定义,也许是困惑,也许是一种……好奇。”黎源答得坦荡,但语气中隐约透着些许犹疑,好像这个结论对他自己也是模糊未知的,“好奇,是驱使我们探索未知最原始、也是最强大的动力。”
沈琅听罢眉头微皱,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笑容既不像嘲讽,也不是愉悦,而是一种介于无奈与随意之间的复杂情绪:“你觉得我是个值得研究的对象?”
“不,”黎源摇了摇头,否定得干脆而果断,“比起‘研究’,更接近于观察与……欣赏。”
“这是事实。我选择观察你,是因为……我无法理解自己对你的兴趣。这种未知,对我来说十分新鲜。”
黎源安静片刻,那双金瞳中仿佛有万千星辰旋转,他缓缓开口:“如果要解释……就像恒星吸引行星轨道,它们之间没有选择,也没有原因。这不是逻辑的问题,而是一种存在状态。我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答案。”
“你说的这些……”沈琅听罢认真思索片刻,然后开口,“你说我是谜题,又是答案,这很矛盾。”
矛盾。
黎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又像是在重新审视着自己。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迷茫,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矛盾……”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咀嚼它的定义,又像是在重新校准自己的逻辑。
他不该产生矛盾。
他应该代表着绝对的真理、逻辑与法则。不应该,也不允许有矛盾这种概念存在。
但面对沈琅,他却无法避免这种矛盾的出现。那双浅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正在挣扎着破土而出。
“……你是这矛盾中的唯一性。”安静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像是在向沈琅解释一个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现象,试图描述某种从未被定义过的新概念,“这是我无法理解却…… 为之吸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