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源没有掩饰自己话中的不确定,对于以往的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解开沈琅这个谜题。这不仅仅是出于理性的好奇,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渴望。这种渴望超越了逻辑和规则,让他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砂,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他往前走了一步,主动拉近了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
沈琅略皱了下眉头,有些莫名普通的交谈为何演变成如此奇怪的话题。但从对方直白而坦然的话中,他也捕捉到了一丝真诚,并非虚伪之辞。
“所以,你只是对我产生好奇罢了。”那个如恒星吸引着行星一般的存在如此说。
第105章
“你想了解我, 只不过因为好奇罢了。”沈琅听着黎源模棱两可的回答,眉心微微拧起。
黎源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对话,也从未需要面对这种问题。对于“好奇”这一点, 他可以承认, 因为这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描述。但除此之外呢?那种感觉总是模糊不清,像一道无法计算出结果的公式。不仅如此,这感觉甚至令他产生了一瞬间的不适与茫然。
“你将我定义为单纯的好奇?”黎源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低沉, 像是质问也是自问,“也许, 不仅是好奇。”
沈琅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声短促低沉的叹息从他喉间逸出:“你到底想了解什么?直说吧。”
黎源思索片刻。他本应迅速给出答案, 可内心深处翻涌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不确定性。最终,他声音平稳地开口:“如果从身体开始进行了解,不知道是否算合适?”
“……身体?”沈琅的尾音略微上扬, 停下揉捏眉心的动作,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黎源。
黎源似乎没有察觉到沈琅情绪的变化,依旧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是的,我认为, 身体是认知的最初媒介, 也是最直观的‘窗口’。从你的身体开始了解你, 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你的构成, 你的‘唯一性’。”
沈琅闻言挑眉, 对方极其认真的态度像是对待科研项目一般,只是在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让他拿不准黎源口中的了解身体究竟是指什么:“你说的……深入了解,是指哪种程度?”
“我需要对你的身体进行细致的观察,例如肌肉密度、骨骼结构、神经反应……以及更深层次的生理特征。”黎源的话语平静而克制,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味道。
“可以先从掌心开始, 然后是手臂,颈项,脊背,胸膛,腹部……”黎源视线从沈琅的脸上缓缓下移,依次扫过他结实的胸膛、紧窄的腰腹、以及包裹在紧身制服下的、充满力量感的修长双腿,“最后可以来到腿部,观察肌肉的收缩和舒张。”
黎源轻描淡写说完这些词汇,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些带有浓重性。暗。示。的语句,从他的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或者,”黎源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点了点沈琅的唇,神色认真,“可以直接进行更深层的探究,比如,从你的口腔内部开始进行探查。舌头,软腭,扁桃体,都可以作为研究的切入点。”他语气淡定,似乎只是讲述一个教科书上的案例。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亲自体会你的身体温度,记录你心跳的频率变化、呼吸时的气息流动,以及观察你在不同刺激下的反应。”
“我还会提取你的一些**样本,例如唾液、血液,当然,也包括……液,以便进一步分析你的基因组成和能量水平。这些检查可能需要你脱掉衣服,并配合我做一些动作。”
“当然,所有操作都会在你知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黎源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充满侵略性的话语,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知道沈琅不会允许自己触碰到他的身体,因为人类天生就对未知的、不受控制的事物抱有警惕。他需要时间,让沈琅接受自己,而不是像戒备敌人一样防备他。
然而黎源每说一句话,沈琅的脸色就更沉一分,那双深邃如夜海的黑眸凝视着黎源,审视之意不加掩饰。
对于黎源这种近乎直白的冒犯,他并没有感到恼怒,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烦躁。这并非因为黎源提出的要求有多么过分,而是因为黎源是以一种超然的、理性的态度说出这句话的,仿佛只是陈述理所应当的事实,而非一个充满冒犯性质的请求。
如果是其他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沈琅或许会直接视为挑衅甚至是性。骚。扰,并会毫不犹豫地直接让对方闭嘴。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黎源,沈琅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对方的语气平静又坦诚,像是科研人员在陈述自己即将进行的实验步骤。理性的光芒将所有暧昧和欲。望的意味都剥离得干干净净,让人无法将其与任何带有颜色的意图联系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黎源的确与自己以往遇到的任何人都不相同。他有着极致的理性,但言语之中却透露出超越理性的执拗。他明明表现得冷漠疏离,却又执着地想要了解他,甚至不惜提出这般不符合他性格的要求。
黎源此人,根本无法用常人所能理解的思维去理解他。
“我不是你的研究对象,”终于,沈琅冷冷开口,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也没有义务配合你的任何要求。”
黎源没有因为沈琅的拒绝而感到挫败,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沈琅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是强迫你接受。”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目的是更好地了解你,仅此而已。”
“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有些过分么?”沈琅的语气平静,但平静的表面下,是暗流涌动的烦闷。他的肌肉微微紧绷起来,那是长期以来养成的战斗习惯,以便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你的身体,只是我们深入了解的起点。”黎源注视着沈琅紧抿的唇,这种反应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是不悦的表现?
于是他补充道:“我的提议并非要求,如果你想要拒绝,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沈琅不禁再次揉了揉眉心,对这番话只回以两个字:“荒谬。”他已经懒得再追究黎源到底是真心还是故意,不过此刻他可以确定一点——这个医生绝不是简单的NPC。
沈琅尚未完全消化黎源那番难以理解的“身体研究”的论调,终端的通讯请求适时响起,将他从这番过于私人的对话中解救出来。
奥斯卡的声音略显急促,让沈琅立即前往生活区。
沈琅眉间略微松动,如释重负般起身,低声说了一句“到此为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疗舱,只留下黎源一人伫立原地。
黎源盯着沈琅离去的背影,金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停留片刻,似乎在分析刚才与沈琅的对话。直到沈琅快要离开他的视线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跟上,保持着既不过分贴近又始终存在于视线范围内的距离。
当沈琅到达生活区时,迎接他的是比先前开会时更压抑的氛围,众人的神色都比之前更加紧绷。
沈琅扫视众人,赫尔曼阴沉着脸,神态紧绷;奥斯卡一脸无奈,竭力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秩序;任菀双手环胸,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而宁羁则如同置身事外一般翘着二郎腿。
“沈督察,你来了。”奥斯卡看见沈琅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原本整洁的制服也变得有些褶皱。
“怎么回事?”
不等他解释,赫尔曼就主动开口,高大的身躯如小山一般站在中央,压迫性的视线扫视在场众人:“今早的尸体不是意外,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如你所见,”奥斯卡无奈说,“因此卓顾问提议……”
“现在飞船上存在着未知威胁,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我认为应该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奥斯卡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卓年看向沈琅解释道,“我建议通过民主投票的方式,来隔离,或处决大家认为的嫌疑者。”
奥斯卡第一个反对道:“现在下结论太早!如果我们错了,就会把清白的人送去死!”
赫尔曼直接反驳:“如果我们犹豫不决,只会给对方更多机会。”
“投票?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宁羁语气不善地反驳道,嘴角挂着嗤笑,“难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可笑。”
卓年适时出声,以一贯温和稳重的语调道:“其实可以采取折中的方法,先将嫌疑者送进冷冻舱。等回到联盟后,再由专业人士调查处理,这样大家也能安心些。”
“我同意这个方案。”任菀插话,惯常冷淡的语气里透出些许急切,“赫尔曼说得没错,与其等着被逐个解决,还不如主动出击。”
赫尔曼对此表示赞成,毫无回旋余地的补充道:“如果需要采取极端措施来保护多数人的安全,我不会犹豫。”
“所以才需要采取投票机制。这是最公正,也最有效的办法。”卓年再次接过话题权,巧妙地将注意力引导至自己的提案,“既然争执无法避免,不如投票决定,是否通过投票方式选出嫌疑者。”
六比二。
除了宁羁和奥斯卡,其余所有人都同意采用投票方式处理嫌疑者。
赫尔曼、任菀、卓年以外,奥斯卡没料到沈琅居然也举手了。
“沈督察,你……”奥斯卡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琅,可最终只是收回了视线,低声叹息。
沈琅没有解释,因为对于他、对于其他玩家而言,都心知肚明这个副本的真正威胁绝不只是“意外被寄生的船员”而已。
除了奥斯卡和秦思,恐怕宁羁也在升阶考核中迷失了自己的身份,沦为了此次副本中的NPC,否则是不会说出“倒霉”两字。
让他意外的是原本以为会置身事外的黎源,见到沈琅举手后以几乎同步的动作跟随。
当沈琅转头看向他时,对方竟朝他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
第106章
“既然大家已经达成共识, 那么就来谈谈具体的执行方案吧。”卓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环顾四周, 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我想, 大家心中应该都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了吧?”
奥斯卡站直身体,眉心紧锁,显然对这种草率决定嫌疑人的行为甚为不满:“仓促决策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我们甚至连基本证据都没有,就贸然投票吗?”
任菀冷笑一声, 双臂抱胸斜倚在墙旁,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要我说, 直接把他关起来就得了,整天唧唧歪歪,烦死了。”
奥斯卡试图反驳:“任菀, 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我们应该先——”
“别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争论上。”宁羁冷冷地说,他的态看似随意,但若是细看就能发现他浑身紧绷, “我投秦思。”
奥斯卡有些惊讶看向宁羁:“你不是反对投票的吗?为什么突然……”
“呵, 我这是自保而已。不投票, 难道等其他人把你投出去?”宁羁冷笑一声反问, “想当烂好人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秦思虽然行为古怪, 但无法构成嫌疑。她整天都在房间里,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也没有动机。”赫尔曼一直沉默着,听到宁羁的投票微微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真凶, 而不是在这里进行毫无意义的猜测。”
“既然大家都没有明确的嫌疑对象,不如就听一听沈督察的意见吧。”卓年微微一笑,将众人的焦点转移到沈琅身上。
沈琅抬起眼眸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任菀身上:“任菀。你在后勤舱待了很久,并且是今天唯一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菀听到沈琅提到自己的名字,柳眉一挑,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我有什么可疑的!”她直接发问,双手抱胸身体向后靠去,一副防御的姿态,“别忘了,我可是发现尸体的人。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我还自己杀了人再假装自己发现?!”
“任菀女士,请冷静一点。”卓年态度温和,试图安抚任菀的情绪,“现在大家没有证据,只有你一人曾与死者有过近距离接触。沈督察只是提出了他的疑虑而已,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没错,卓顾问说的很对,”沈琅的视线从任菀身上收回,看向众人,“我们需要证据。”
“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沈琅环顾四周,将每个人表情尽收眼底,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试想如果我们只是凭借怀疑和猜测就随意将人投出去,那么,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可能因为任何微不足道的理由,或是私人恩怨就被关入冷冻舱。”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短暂寂静。即便是任菀,也没有再反驳,只是面露不悦地撇了撇嘴。
“我同意沈督察的看法。”一直保持沉默的黎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让所有人下意识都不由自主认真起来。就像是要领导要发表重要讲话一般,让人没由来得紧张。
“先这么定吧,”卓年见气氛趋于尘埃落定,又适时地圆场,“具体流程稍后再议,我们现在需要更多证据支撑判断。”
赫尔曼也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同意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做出判断,我们应该先行动,而不是在这里内耗。”他的态度很明确,现在优先解决问题,而并非相互指责攻击。
当赫尔曼也表明立场后,其余人等也都相继赞头。只有宁羁小声嘟囔着:“绕来绕去,还是什么都没解决……不过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沈琅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评判。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先进行信息收集吧,”沈琅的声音沉稳之中又极具领导力,“我来分配一下任务。奥斯卡,你去调查一下死者最近的活动轨迹,看看他死前和谁接触过;任菀,你负责检查船上所有的设备,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汇报;卓年,你帮忙分析一下尸体以及寄生物的情况;宁羁,你去查看今天的监控录像,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赫尔曼,请随时待命,保持联络畅通,如有突发情况需要你立刻行动。”
奥斯卡和任菀率先离开了会议室,他们对沈琅的分配没有异议。任菀走过沈琅身边的时候,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探究意味。宁羁则轻哼一声,但也接下了沈琅布置的任务。
几人散去后,沈琅正欲离开,却被黎源叫住。他转身,黎源站在原地,金色眼瞳注视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我的任务呢?”
还有这家伙……沈琅眉头微皱,不喜欢被人时刻紧盯的感觉:“请你查明先前发现的寄生物梅戈,对宿主有怎样的影响。”
黎源听了沈琅的话后没有立刻应承下来:“如果你希望我为你研究寄生体,我当然会去做。但是,我更希望你在我的身边。”他的语气平静又理所当然,“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了解你,不是吗?”
沈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看似理性、实则固执至极的人。他放弃了说服黎源的打算,转而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黎医生,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请尽快拿出有用的研究成果,我会不胜感激。”
黎源没有因为沈琅冷淡的态度感到不悦,他的目光依然专注而执着:“我明白了,沈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可以吗?”
“什么?”
“不要叫我黎医生,太疏远了。请叫我……‘源’。作为交换,我也会叫你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