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恪:“不行!”
小狗崽子太能折腾,庄宁屿从来没有在睡前感到如此精疲力竭过,但好在只是睡前,睡着之后,易恪就放轻了一切动作。病房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地面两个昏黄的夜灯散出柔光,易恪把人抱在怀里,掌心隔着病号服在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没有规则区,没有怪物,也没有精神污染,只有爱人安稳的呼吸,就好像世界已经彻底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想着想着,他不由弯起嘴角,低头吻了吻那柔软的发丝,在心里说:“晚安。”
第二天中午,霍霆拎着一兜子苹果,跟个老干部似的来探病:“老庞种的,现在吃吗,给你削一个。”
庄宁屿靠在床头,“咳咳”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不吃,我咳嗽还没好,不能吃凉的。”
霍霆一时还没有领悟到这毫无预兆的养生是因何而起:“常温算什么凉。”
庄宁屿态度坚决,站着说话不腰疼,常温怎么就不算凉了,喝苦水的人又不是你。
“下周三有个会。”霍霆挪了张椅子放到床边,“你来参加一下吧。”
“什么会?”庄宁屿问。
“上边来人。”霍霆给他倒了杯热水,“关于要怎么样人为制造出一个规则区,不仅是以隐形巨人为首的境外机构在研究,其实各国政府也在研究,只是各方目的不同。”
“明白。”庄宁屿点头,“那现在能确认宙斯大饭店规则区的性质吗?”
“下周三的会议就是要讨论这个。”霍霆说,“对了,我想把你调回秩序维护部,不参加行动,先到研究组待一阵子,行吗?”
“行。”庄宁屿答应得很爽快,反正他这段时间也总在往外跑,占着纠纷调解部的名额不干活,估计王主任早就敢怒不敢言,“提一下吴桃吧,她的资历和能力都没问题,和小钱配合得也不错。”虽然相当舍不得这两个心腹大患……大将,虽然研究组的办公楼距离十五区有些远,但好在依旧同城,大家周末还能一起约饭打球。
“小易呢?”霍霆又问。
“去找净化室的医生了。”庄宁屿面不改色地说,“进行一些医学方面的合理探讨。”
包括但不限于“这已经是全球最先进的净化仪器了吗”“还有没有优化的可能性”“钱不是问题”“要多少”“我捐”,真是好一个对医疗事业充满热爱的超绝有钱人,搞得净化室主任在办公室里猛猛拍大腿,惋惜最近怎么就没有新仪器可以买。
霍霆本来还想继续关心一下他的感情问题,但又及时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茶叶柜,吃一堑长一智,还是继续聊工作得好。他说:“目前想要单独制造出一个规则区,应该是不太容易的,但……可以复制。”
“复制?”庄宁屿坐起来。
“复制。”霍霆点头,“首都那边的研究组近期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周三的会议上也会提到这个案例,我先提前给你透个底。那个实验……其实也不算完全成功,成功了百分之七十吧。研究人员先带着维度检测仪进入了一个规则区,采集数据,然后再在离开规则区后尝试复原。”
“成功了百分之七十是什么意思?”
“和宙斯大饭店一样,不管是怪物还是逻辑,都充满了肉眼可见的Bug。比如说原本的规则区有五条规则,但复制品内只有两条,并不足以构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因此是道无解的‘错题’,不过因为研究人员已经解过一次‘原题’,所以他们忽略过程,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想试试看能不能利用正确的‘答案’离开。”
“成功了吗?”
“随机。”
相同的实验被进行了五次,每一次的复制品都有不同程度的题干缺失,而直接跳到最后一步的解法,只成功了两次。另外三次,研究人员分别以袭击怪物和撕裂两处空间的方式顺利离开。
霍霆继续说:“复制品具有极端不稳定的特性,所以宙斯大饭店的崩塌,可能和你人工清除了精神污染有关,类似于让原本就漏洞百出的题干又少了一项成立条件。”
“假如宙斯大饭店是复制品,那就说明曾经有一道宙斯大饭店的原题。”庄宁屿抱着杯子分析,“复制品可以更改地址吗?”
霍霆摇头:“不行,至少在我们的实验里,不行。”
“城南书店和原本的宙斯大饭店是同一个地址,那在‘他们’的实验里,应该也只能原址重现。”庄宁屿说,“根据我们现有的观测能力,一旦有新规则区出现,哪怕是在荒郊野外,也会在三十六小时内出现在电子坐标图上,更何况城南书店那一片现在已经建得很热闹了,所以这个时间还要缩得更短一些。”
“二十小时以内。”霍霆说,“在宙斯大饭店的‘原题’出现后,‘他们’最多只有二十个小时,用来复制和解题。”
城南书店现在还没开业,大门紧锁,一般人根本没法进去,能第一时间被规则区卷入的,只可能是两类人,装修队和书店工作人员。
“城南书店的老板?”庄宁屿皱眉,“我原本也觉得他有问题,或者说,这一回的读书活动根本就有问题,以前每次读友会,一般报名人数也有二十左右,不可能仅仅因为过年闲人多就翻倍,甚至多到连原场地都装不下。”
柳奇静曾经在一次活动中,无意中透露了庄宁屿要来参加,导致人数暴增,自那以后,她就很注意保密了,这回的《罪与罚》围读也没有提前透露名单。
“调查组已经问过一圈了。”霍霆说,“多出来的那些,确实不是冲你和小易来的,是冲着傅寒,不知道是谁说他要参加,后报名的读者里,有倾慕他的女性,也有想和他搭关系的商人,甚至还有个报社记者,身份繁杂,理由众多,但都在合理范围内。”
听到这个名字,庄宁屿呼了口气:“先说好,你们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尽量别让我去问他。”
霍霆笑了笑,把空杯子从他手里拿走:“太阳不错,我带你下楼走走?”
霍部长百忙之中纡尊降贵跑来当护工,庄宁屿十动然拒,不走了,因为医生一句“多下床走走,能缓解头疼”,他今天已经被易恪拎着去了三次花园,走得膝盖软,透气额度已满,暂时不考虑第四次。
等易恪端着饭菜回来时,霍霆正在削苹果,庄宁屿立刻撇清关系:“是他要吃。”
霍霆:“……确实是我要吃。”但你在紧张什么?
他本来想留下搭把手,又觉得现如今的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于是只好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告辞,给爱情让位。
庄宁屿问:“今天吃什么?”
“让阿姨蒸了条黄鱼,还有你爱吃的咸蛋黄虾仁。”易恪摆好饭桌,“霍部来看你还是谈工作?”
“一半一半吧。”庄宁屿下床洗手,“他说宙斯大饭店有可能是个复制品,还有,我可能要先去研究组工作一段时间。”
“研究组?”易恪闻言手下一顿,“是闻莺路的那个办公点吗?”
庄宁屿看着他揭饭盒盖:“嗯。”
易恪清清声音,继续说:“我就住在隔壁街。”
第64章 城南书店11
庄宁屿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等饭,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闻莺路确实就在观兴大厦隔壁,站在办公室窗口,八成还能直接看见易恪住的顶楼。但近归近,他眼下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想吃饭,徒留易恪在旁边把看不见的尾巴在空气中甩成螺旋桨,心痒难耐地伺候老婆吃完鱼吃完虾,然后把人往怀里一抱,喜滋滋地问:“住我家?”
庄宁屿断然拒绝,易恪却不放弃,闻莺路到十五区要穿过小半座城,上下班高峰期更是堵得走不动道,难道你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上下班通勤上吗?
堵车固然头疼,但庄宁屿确实还没做好要和他住在一起的心理准备,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把埋在自己颈侧的脑袋推走:“坐好!”
易恪坐得很好,顺便在心里规划好了所有房间的归属权,客厅餐厅书房健身房主卧归老婆和我,厨房归我但老婆需要在冰箱里取零食时归老婆,客卧归惹老婆生气后的我。
在遇到易恪之前,庄宁屿已经提前在文学作品里读过了千八百页关于爱情的桥段,日常偏好欣赏纠缠在宗教和哲学里的极致痛苦,偶尔也会自我带入解析一下禁忌的道德和欲望,结果在遇到易恪之后,爱情观扭曲不了一点。他时常会感慨他的健康,各种意义上的健康——除了有点过分粘人。
易恪牵着他的一只手不肯松,过了一会儿,又把头靠过去。阳光暖暖地照进病房里,于是庄宁屿也就暂时放弃了和他讨论工作上的事,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各自看着手机,不方便归不方便,但爱情就是这样子。
……
因为这一次的精神污染事件,庄宁屿获得了名义上的两周假期,实际上休了还不到两天,就又回了研究组开会。宙斯大饭店的各项数据都符合“复制规则区”的推断,首都研究组的人员说:“目前应该只有隐形巨人有这个能力。”
“假使复制的规则区必须在原地址才能成功,那在这次读书会之前,他们应该已经进行过许多次宙斯大饭店的重现实验了吧?”庄宁屿说,“毕竟复制一个规则区并不容易,肯定要尽可能地提取出所有数据,然后再让它被秩序维护部发现,物尽其用。”
“如果是这样,那城南书店的老板张南,嫌疑就更大了。”调查组的同事在PPT上投下一页名字,从宙斯集团,到白鸟书店,再到傅氏集团,唐小缘,以及还要再加上倪睿灵和她背后的侯军业,他无奈地一摊手,“实不相瞒,都是刺头,没一个愿意配合,请大家理解,我们确实需要更多时间。”
庄宁屿问:“那窦德凯的绑架案呢?”
“这个有进展。”调查人员说,“警方又重新排查了一遍当年留下的物证,刚刚在一个被炸毁的摄像头里,找到了一张粘附在摄像头内壁的,烧得只剩一丁点的数据流量卡。”
宙斯大饭店在修建之初,就在工地上布设了许多摄像头,为了防盗安全。调查人员继续说:“因为工地本来就有摄像头,所以当年警方才会遗漏掉这一线索,让凶手蒙混过去。”老式摄像头一旦没有网线电线,就成了摆设,要经过改造才能继续用,而这张流量卡,就是它经过改造,当时大概率正在工作的证据。
“当初那场火要是再大一点,就真的什么都烧没了,留下一点卡芯,也算是老天有眼吧,还有,感谢庄队慧眼如炬。”
“我也只是提出一个假设,具体破案还要靠诸位。”庄宁屿很客气,他坐在窗边,余光正好能瞥见马路旁停着的一辆宾利车,以及靠在车上骚包闪亮的大帅哥。
庄宁屿:会还没开完,你先回家吧,别在冷风里站着了。
易恪:不行,他们说任组长要抢你去首都,我就要守在这里![发怒][发怒][发怒]
任组长就是这次首都调查组的带队老大,他看起来确实对庄宁屿充满了兴趣,开完会后果然主动邀请:“庄队,要不要留下一个吃个饭?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土菜馆很有名。”
“不好意思,我有约。”庄宁屿收拾好笔记本,歉意地笑了笑,“先走了。”
任组长微微挑眉:“好,那就改天再说。”
改天有没有空也很难说,庄宁屿一路小跑进电梯。易恪如愿等到了自己的香香老婆,并没有被人抢走!于是高高兴兴张开双臂试图抱一下,结果被庄宁屿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头:“快走!”
大批同事正在下楼,此地不宜久留。易恪会意,挂好安全带就是一脚油门,回家!
回观兴大厦的家。
庄宁屿甚至都还没正式到研究组报到,只是开个会的工夫,就被绑架式地带到了停车场,没办法,距离实在太近,也就一个拐弯的事。易恪停好车,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就要公主抱,庄宁屿往后一躲,警觉地问:“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老婆不下车,一定是在等我抱!易恪觉得自己的逻辑十分严密,于是二话不说就爬进了车。庄宁屿透过车玻璃看着这四处都是摄像头的高端停车场,难以想象此时此刻监控室的保安看到的画面,干脆利落地抬脚把人踹下去:“我自己走!”
不仅要自己走,还走得飞快,生怕大庭广众被骚扰,怀里抱着的文件“噼里啪啦”往下掉,易恪跟在后面捡了一路:“慢点,不要急不要急。”
他一边捡文件,一边在手机上疯狂选择着音乐,但庄宁屿因为背对着他,所以没能及时注意到这一幕,失去了应有的警觉。顶层只有一户,易恪从身后圈着他,把下巴抵在肩头,含情脉脉地说:“密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庄宁屿:“……你自己用指纹开。”
易恪大受打击:“为什么要我自己开,你不会是忘了吧!”
庄宁屿:“我没忘。”
易恪坚持:“那你开。”
庄宁屿真的没忘,但这种开门方式总让他想起“共赴爱巢”四个字,实在头皮发麻,死活下不去这个手,杵在原地如同一尊雕塑,所以最后还是易恪开的门。随着“滴——”一声,防盗门解锁,庄宁屿总算松了口气,但也没松得很彻底,因为他又听到了两人不知道第几次见面的浪漫BGM,以及映入眼帘的,满走廊的厄瓜多尔红玫瑰。
“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来。”易恪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拽回自己怀里,反手“砰”一声关上了门。庄宁屿被他扛着丢在了沙发上,客厅的装饰比起玄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好像全锦城的红玫瑰都被他搬进了房间里,从挑空处垂落的水晶吊灯光线亮得刺目,他微微侧过头,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易恪的下一步举动。
“……”
但易恪也需要一点时间,他看着躺在玫瑰花海里的庄宁屿,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淹没,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外,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才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那熟悉的,柔软的香气里。
庄宁屿拍拍他的背:“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易恪把他抱得更紧,他想说话,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最后还把自己给抱哭了。庄宁屿哭笑不得,手指揉捏着那柔软干净的头发,下巴抵在对方肩头,也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玫瑰香气在空气间弥散,音乐循环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停止。庄宁屿轻声问:“哭够了?”
易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耳朵和脖颈都烧得通红,抱着他不肯撒手。
庄宁屿只好说:“我饿了。”
易恪弹射起步:“我去做饭!”
他“嗖”一下流窜进厨房,还反锁上了门。透过磨砂材质的玻璃,客厅里的庄宁屿能清楚看到他在灶台边手忙脚乱的身影,于是上前敲了敲门:“要我帮忙吗?”
“哗啦啦!”
厨房里传来清脆的碗盘碎裂声。
易恪的厨艺因为爱情的干扰,今天发挥得不大好,但好在两人都处于有情饮水饱的状态,精神需求远大于物质需求,所以吃什么倒也不是很重要。庄宁屿没有留宿在观兴大厦,其实易恪本人也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乖乖开车把老婆送回了家。
车窗开着,被路上的风一吹,热血上头的大脑总算变得清醒。易恪坐在驾驶位,一直目送庄宁屿的进了福星苑的单元门,才倒车离开,然后越开越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说爱!
没有亲亲?
今晚除了做饭之外,好像并没有干任何事!
他一脚刹车停在红灯前,大为震惊自己竟然会遗漏这么关键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