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来了!”
老式的门发出“嘎巴”一声,那张因为太久没见显得有些陌生的脸出现在深黑色的门框后。
身后的房间构造一览无余,四方角的客厅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是厨房,所谓的客厅不过放了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就塞得满满当当,卧室也只是简单做了隔断,稍微一踮脚就能看见里面的床,房子小的似乎连转个身子都难。
江沐的表情很错愕,他没想到父母会找到这里来。
双方沉默了很久,还是江眠晟先打破了寂静。
他有些不忍,道:“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江沐先是微愣住,继而冷笑:“那我应该住在哪样的地方?”
两父子久别重逢,还是针锋相对不肯想让。
许佳瑗几乎是门一开就湿润了眼睛,她还是心疼江沐的,江眠晟一直告诉她江沐过得很好,却没想到……
她搀着江眠晟的手松开了,但是多年的优雅做派还是没让她有太多情绪外露,她不敢抬头看江沐,只说:“回家吧。”
江沐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当然想念母亲,只是当初一心和家里决裂,他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回家面对他们。
他并非凯旋而归,而是落败后被人捞回去的。
那层隔在他们之间的厚厚的冰层并没有随着时间有所消融。
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他依旧不想后半生活在别人的安排之下,他输了,但骨血尤在,不接受来自父亲带着嘲弄的资助。
但不想让母亲寒心,就说:“我回去吃饭。”
江眠晟又是一声冷哼,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徐佳瑗一记眼刀打断。
家里的装潢未曾变过,但却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在等饭的这段时间,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呆,只能缩在沙发上。
徐佳瑗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去厨房帮忙了。
江眠晟回了书房,不知道是确实有事要忙,还是只是想逃避和江沐呆在一个空间里。
半小时后,开饭了。
徐佳瑗一直在往他的碗里添菜,江沐小声说着谢谢,一边四处打量,问:“表弟呢?”
“去国外留学了。”徐佳瑗抢先回答,她怕江眠晟又开始那他们暗暗比较。
江沐道:“那很好。”
家里的饭菜还是那样合口味,按照他的偏好做的。
江眠晟说:“今天回来了,就别再回去你那个小破屋了。”
江沐抬头:“为什么?”
江眠晟冷笑:“你还问我为什么?”他恶狠狠地说着:“你看你出去混,混出个什么名堂,丢脸都丢到亲戚面前了。”
徐佳瑗狠狠跺了他一脚,他痛得表情扭曲,但那张嘴好歹是没再喷粪了。
江沐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的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笑得有点沧桑:“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原来是嫌我丢人……”
徐佳瑗说:“你怎么能这样想爸爸妈妈呢…我给你钱你不要,你知不知道多寒妈妈的心。”她声音有些颤抖:“说走就走,那么多年也不回来。”
江沐低下了头,“对不起妈妈,我只是想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且表弟陪着你,挺好的。”
徐佳瑗愤怒地质问:“你们都这样说,可他是我亲生儿子吗?”
“他能做很多我不会做的事情,讨你们欢心,给你们争气。”江沐以为这个家里早就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了。
“只要你回来,让你爸教你做生意,你怎么不会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呢?”徐佳瑗看着他,语气是真真切切的恳求。
江沐很少见母亲如此低三下四的模样,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高傲的,优雅的。
江眠晟在边上附和道:“这不比你在那个小乡镇里当老师好吗?一天到晚能挣几个钱?难道混吃等死就是你所谓的人生理想?”
江沐掀起眼皮看他:“你都知道?”
第69章 带我回家
此话一出,许佳瑗立刻向江眠晟投去气愤的目光。
江眠晟将手盖在她的手上,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怕你担心他,就没告诉你,横竖是他自己非要出去闯一闯的,我就给他一个不受任何因素干扰的机会。”
许佳瑗阴恻恻道:“你骗我他过得很好。”
“物质生活虽然贫乏,但这不是他费劲想要追求的理想么,我相信他的精神生活很富裕。”江晟眠故意重重咬住“理想”二字。
江沐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就想要捞我出来了呢?”
“苦也吃够了,你该回头了吧。”江眠晟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放在餐桌上,翘着二郎腿,说话的时候下巴微抬,眼睛向下撇,一副上位者的模样。
好像在对着江沐说,看你当年非要跟我作对,白白吃了这么多年苦,现在想清楚了吧?
江沐沉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江眠晟瞬间变了脸色。
许佳瑗厉声道:“江沐!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无论我选择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都是你们的儿子。那为什么不能尊重我的选择呢?”
“你的选择,就是去穷乡僻壤当个受人轻视的小老师!”
这一句话深深地戳进了江沐心里,最亲近的人永远知道怎么戳最痛。
江沐无望地闭上了眼睛。三年前,那把叫作“无能”的刀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心里,三年后,旧的伤口还没好,就又插进了一把新的刀。
他自高台跌下,苦苦挣扎多年,再也没能上去。
他越是着急,就越是在底下打转,越想找到当初的感觉,就越是束手无策。
台下的人笑他是蠢货,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改道。
没有人支持他,没有人理解他……
那声“好”仿佛就要自喉咙脱缰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仰望星空的人,从来都很伟大。”
那声“好”,活生生扭转成了“不好”。
“你就非要继续这样闹吗?”许佳瑗冷冷地问。
江沐很奇怪,“我只是不想过被你们安排的生活,怎么就是闹了。我照样可以回家,做你们的乖儿子。”
许佳瑗并非不想江沐回家,只是不想儿子继续过苦日子,就算她和江眠晟把家产全部留给江沐,可是谁能知道几十年以后这些钱是不是还值钱?他干那破艺术家的工作,不过勉勉强强能养活自己,那以后呢?要是他们走了,他岂不是还得过这穷困潦倒的日子。
还是得逼一逼。
她很一狠心,还是说:“我和你爸态度一样,给你安排的路你不走,就别回来了。”她撇过脸,不愿再看江沐一眼。
江沐如坠冰窟,原来这血缘纽带维系的亲情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如果他没出息,甚至连家都回不了。
当初是他年少轻狂,以为能凯旋归来,主动离家,却不想如此落魄,等他想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家没有能接纳一个失败者的宽容。
亲人尚且如此,那别人呢?还有人在乎他吗?
他像个游魂一样,走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这既不是去公交站的路,也不是去市区的路。
他不知道怎么走了。
冬天的天色暗得早,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本就阴沉的天色一点点变黑,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
他好想回家。
在最落魄的时候,他想得是离家远一点,不想人瞧见,可是当他终于被亲人找到,他的内心其实是欣喜的。
原来他们还是在乎自己的。
可是当期望再次被狠狠摔碎,那扇本该无条件为他而展开的大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门里的人说:我们不接受失败者。
或许是他的年少轻狂,让这份亲情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不用那么多的冷言冷语,一句你是失败者,就彻底破碎了。
他好想回家,他突然好想回家。
外面的风刮得他好冷,雨水打在他身上刺得他好痛。
可是他没有家能回了。
或许…是有的,只是他前一阵子刚搬出来了。
他像是一个在水里漂泊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水中浮木,哪怕只有片刻能不留在水里,也想使劲往上爬。
他拨通了谢镧的电话,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很想。
“喂。”谢镧的声音有些惊讶,像是不理解为什么江沐会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在做什么?”江沐问。
“刚忙完,在给自己倒一杯水。”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就适时响起倒水的声音。
“这边住得还习惯吗?”
“合作方安排的酒店很舒适,放心。”
江沐笑道:“那就好。”
一切归于无话,只能听见沙沙声。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过三天吧,怎么了?”
江沐被这风刮得打了一个寒颤,边走边说:“没事,就是问问。”
“如果……”如果还没说完,就有两声敲门声,响亮无比,江沐也听得清清楚楚。
谢镧道:“我的外卖来了,我去取一下。”
江沐有些失神,“去…去吧。”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应该是主人离开了。
他看着灰扑扑的天空,像是呓语一般,喃喃道:“谢镧,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