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兰用手背擦了擦小山梨嘴角的残羹,一碗米浆喂下去,小山梨对她亲近了不少:“忍不忍的都过去了,银子到了王杜娟手里指定是要不回来了,歹竹出好笋,所幸杨家出了冬湖这么棵好苗子,杨老太太为人宽和,豁出去为冬湖挣了个好出路,大川心善,被老太太求了又求,心软叫人带了回来,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与冬湖看对了眼,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些事儿发生前后不过一年,如今从朱翠兰嘴里说出来,杨冬湖只觉得恍如隔世。
当日初到异世的不安和对王杜娟的憎恶使得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满心里全是惊惧,猛然间被抵给了高大黑脸的汉子做了夫郎,杨冬湖恨不能离赵洛川越远越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亲近呢?杨冬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大概是从那碗硬的噎人的炒饭开始的吧。
那碗炒饭的滋味杨冬湖到现在还记得,除了咸没有任何的味道,可他却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炒饭。
杨冬湖想的出神,脸上不自觉挂上了微笑。
素禾听出来朱翠兰话里话外对杨冬湖是很满意的,不禁怀疑这个哥儿究竟好在哪儿,能放着杨春雪一张漂亮脸蛋不要,要一个从任何方面看起来都不如杨春雪的哥儿。
小山梨喝完了米浆就窝回了素禾怀里,被母亲轻摇着拍着后背,困意袭来,三两句话的功夫,双眼渐渐合拢。
天凉又起风,杨冬湖怕孩子受凉,便取了自己的外衫递给素禾,让她搭在小山梨的身上。
素禾多看了几眼杨冬湖,接过衣裳尽力表现出和善的态度。
“可赵海叔那时候可给杨家送了不少好东西,又给了二十两娶媳妇钱,这一下从姑娘变成哥儿,咱们不是吃亏了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搁到现在,别说是送的那些野东西,就是让大川再多出二十两娶冬湖他也愿意,东西多少都是要看人的,大川觉得值那就是值。”
朱翠兰边说边看向杨冬湖,见他想的入神又嘴角含笑,对着素禾调侃道:“你是没瞧见,小两口黏糊着呢,大川临走的时候不放心的絮叨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不在家有人欺负冬湖,那个心疼的劲儿呦,恨不得把冬湖拴在腰上走哪儿带哪儿。”
素禾听见这些话并不觉得多甜蜜,只觉得无比的刺耳,环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缩紧,拽着衣角的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大川他……还挺心疼夫郎的。”
杨冬湖回忆被迫中断,听见朱翠兰的调侃害羞的抿嘴一笑,心里对赵洛川的惦念又多加了一分。
“小两口过日子不就这样,和和美美的多好。”
朱翠兰声音一顿,接着斟酌开口:“婶子说话你别不爱听,你还年轻,孩子又这么小,那些个亲戚个个都是豺狼虎豹,说不定哪天就对你发了难,孩子爹也走了有几年了,你就没想过找个人帮你伸把手?”
素禾低头看着孩子娴静的睡颜,过了良久才开口:“想过,不瞒婶子,我娘家哥嫂也替我问过,别人一听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拖油瓶,那些人立刻就消了心思,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给小山梨安稳的日子已经是愧疚难当,再也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日子久了,我便也没那个心思,罢了,我们娘俩也能过。”
她说着,心里便涌上一股真切的悲戚,只是经历的事多了,她也顾不上为每件事都感到委屈。
朱翠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开了这个口,温声宽慰道:“哎,你现在也回来了,还住在原来的宅子吗?日后遇到困难只管来找婶子,婶子能帮的一定帮。”
“多谢婶子。”素禾收拾好情绪抬头一笑:“那我日后有事儿便多劳烦婶子了,若是日后我也能寻到婶子这样宽厚的婆家,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快呸呸呸,不着急,慢慢来。你刚回来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拿,以后要是忙起来了,就把小山梨交给我带,正好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就当是为以后带孙子攒经验了。”
怀里的孩子发出一声嘤咛打断了二人的谈话,素禾抱着孩子站起身告别:“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我再来找婶子说话。”
衣裳杨冬湖让她先给孩子披着回去,明儿再来还也一样,素禾道了谢,带着孩子走出了院门。
第114章 爱慕
素禾头一次跟赵洛川有交集,是在她丈夫刚卧床不久。
那时候她丈夫的同族里有个上了年纪的鳏夫,年轻时有过一个媳妇,后来生孩子大出血,大人小孩都没保住,从那之后便一直都是一个人了。
虽说两家是同族,但不住一个村子,走动的也不亲近,素禾也就只是在成亲后见过一回,也没说过话。
鳏夫小的时候家里也富裕过一段日子,父母守着十几亩土地过日子,要说村里能吃得起白面的人家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那必定有鳏夫家。
许是因为日子过于安逸,鳏夫不甘寂寞便起了坏心思,被人忽悠着上了赌桌,先后输了十来亩良田,最后连房契也赔在赌桌上血本无归。
父母被气得犯了病,没过多久便双双撒手人寰,鳏夫从此一蹶不振,没了良田又没有手艺,父母留下来的银钱还不够上两回赌桌的。
他的日子越过越凄凉,以至于到了该娶亲的年纪竟无一人来上门说亲,就这么耽误着耽误着,一转眼鳏夫就混到了不惑之年。
他眼热娶上媳妇的汉子晚上有人暖被窝,又觊觎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心痒难耐之下,猪油蒙了心竟生出了偷窥的心思。
起先还有收敛,一次两次没被抓住之后胆子便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敢拦路调戏,遇到落单的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出口便是腌臜话,久而久之,他在村里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人人都对他避讳不及。
鳏夫胆子不大,只敢占些手上的便宜,到底也不敢真的逾矩,只因明文律法规定了的,犯奸罪者未遂者要流放千里,重则处以绞刑。
姑娘妇人们遇到这样的事,个个都是羞于开口,生怕传出不好的名声,只能忍气吞声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姑娘妇人的沉默倒助长了鳏夫嚣张的气焰,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坏事做多了总会露出来马脚。
素禾性子本就不软和,自从丈夫生病以来更是尝尽了人情冷暖,不得已只能将脾气变得更加泼辣才不会受人欺负。
鳏夫知道素禾丈夫时日无多,又见素禾只有一个妇人苦苦支撑家里,便蹬鼻子上脸欺辱到她的头上。
素禾外出给丈夫买药,走到河边被鳏夫拦住了去路,鳏夫依旧是先在言语上轻薄了一番,又说她那短命鬼丈夫即将不久于人世,不如从了自己。
素禾怒不可遏,一巴掌将鳏夫扇的脸颊红肿。
鳏夫得逞久了猛然遇到个泼辣的,顿时来了兴致,非要霸王硬上弓不可,哪怕流放千里也在所不惜。
素禾再强硬也是弱女子,与鳏夫相比体力悬殊,实在是没办法就想着跳河一死了之,正当她走投无路之际,是赵洛川路过出手救了她。
赵洛川年轻气盛是个硬茬,一脚就将鳏夫踹进了河里,并警告他以后不许靠近赵家庄一步,否则他作的恶立刻就会被写成状纸送到衙门里。
出了口恶气这本是好事一桩,却不曾想受了鳏夫迫害的人家非但不领情,反而坐实了赵洛川煞星的谣言。
这些事传回村子里,与素禾丈夫同住一村的同族亲戚坐不住了,鳏夫再怎么混账也是一个族的,怎么能叫外人打自己家的脸,与赵洛川大闹一场后连带着素禾也未能幸免。
那些亲戚是如何骂她不守妇道,婊子做派的丑恶嘴脸,素禾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事儿牵连了赵洛川,素禾心里过意不去,几次三番想要送点什么给他,以报答救命之恩。
赵洛川对此不甚在意,一一推拒了回去。
即使过了很多年,每每回想起当日情形,素禾心里还是不免如小鹿乱跳,依旧觉得赵洛川犹如救世主一般。
她与丈夫感情并不深厚,一切都是父母之间的包办,她对丈夫说不上情爱,最多就是礼遇而已。
没过多久丈夫去世,素禾并没觉得有多伤感,反而有一丝的解脱与庆幸,心里对赵洛川的惦念越来越深,甚至萌生出了不求回应,默默付出的念头。
不过念头不过是刚一露头,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素禾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是丈夫的遗腹子。
自己所有的日子全都依靠于丈夫留下的宅子和良田,若是怀的是个儿子,这些东西就能牢牢的抓在手里,可若是个女儿或是孩子不幸夭折,这些东西就不能完全属于自己。
素禾为了生存,决定赌一把,十月怀胎生下了女儿。
那些亲戚得知素禾生的是女儿之后,便如饿狼看见了腐肉,一窝蜂的全都涌了上来,素禾周旋良久,好不容易拿“欺负孤儿寡母”的帽子,以死相逼,逼退了亲戚,却也知道她和赵洛川再无半点可能。
只是她依旧不死心,想着能离赵洛川近点也是好的,直到听见赵洛川要娶杨春雪的消息,才彻底断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赶巧这时娘家人来接自己,素禾不想看着赵洛川洞房花烛,便随着回了娘家,只想着离得远了,自己也就能放下了。
可天地之大,不曾想却没有自己和女儿的一席之地,仅仅只过了一年多,自己又灰溜溜的回到了这里。
家里的东西当初回娘家时都被搬空的差不多了,能用来煮饭的只有一小口铁锅。
素禾不止一次庆幸,幸亏自己留了个心眼,没把银两全都给了哥嫂,否则自己真的要去喝西北风了。
买了米面粮油,余下的银钱还够撑一段时间的。
小山梨在赵家喝了一碗米浆,临走的时候朱翠兰又给她装了一把零嘴,她刚吃完这会儿一点儿也不饿。
她年纪虽然小,却很是听话懂事,吃饱了不哭也不闹,安静的趴在素禾的腿上,看灶膛里火苗正旺。
素禾轻抚小山梨的头顶,恍然分了神,思绪瞬间拉远。
哥儿比姑娘不受待见要多的多,古书里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成亲就是为了要给家里留个后,哥儿受孕难,怀不上的大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哥儿自然要被排挤。
要是当初赵洛川娶了杨春雪倒也罢了,若早知道杨家人这样耍无赖,素禾说什么也不会回娘家。
有时素禾就在想,自己本不是扭捏之人,若是早早地让赵洛川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他会接受吗?
素禾苦笑一声,摇摇头想甩掉自己脑海里荒唐的想法,赵洛川已经成婚了,自己再跟他有瓜葛是要受千夫所指的。
她想的出神,手指不小心勾疼了小山梨的头发,惹得她啊的一声叫出了声。
“娘不好,给你弄疼了吧,娘给你吹吹。”素禾轻吹呼气,指腹轻柔的按摩着小山梨的发旋。
可当她看着女儿因为长期吃野菜而发育迟缓的身躯,一股强烈的愧疚在心里弥漫开来。
小山梨还这么小,没有爹爹总会被同龄人欺负,素禾想,我也不是非要破坏赵洛川和他夫郎的感情,只要,只要能得他的时时庇护,叫外头的人不敢随意欺负自己和小山梨就够了。
素禾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睁开双眼,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她说服了内心的不安,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想找个靠山。”
第115章 土窑
“山梨,你还记得大川叔叔是谁吗?”
小山梨苦恼的想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赵洛川最后一次见到小山梨她那会儿刚一岁,自然什么都不记得。
“也是,你那时候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呢,大川叔叔对你可好了,还给你买过糖人呢,只是你太小了,吃不了。”
小山梨扬起小脸,认真的说道:“山梨现在长大了,可以吃了。”
素禾被这稚嫩的话语逗得轻笑,怜爱的刮了刮小山梨的鼻尖:“糖人放到现在早就化了,如果山梨想吃,就自己去找大川叔叔要好不好。”
“可是我不认识大川叔叔啊,他为什么会给我买糖人呢?”
“娘刚才不是说了吗?大川叔叔是很好的人,就像我们今天碰见的赵奶奶一样,不仅会给你买糖人,还会给你买糖葫芦,买拨浪鼓,想不想要?”
小山梨听见有吃的还有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知道什么叫拨浪鼓,她在舅舅家见过,舅舅家的哥哥经常拿在手里转来转去还会响,那个就叫拨浪鼓。
“真的吗?大川叔叔真的会给我买拨浪鼓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他住在赵奶奶家里吗?我现在就想要拨浪鼓。”
锅里飘出来阵阵饭香,素禾把灶膛里的柴火退出来灭掉,柔和道:“快了,大川叔叔有事要忙,等他回来了我就带你去找他,到时候你要怎么说?”
小山梨掰着手指头数素禾曾经交代她的话,一边数一边开口:“要叫人还要笑,因为山梨笑起来别人才会喜欢,还有……还有……我忘记了。”
素禾一脸温柔的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脸上挂起浅笑:“没关系,这就够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些违德,可她不在乎。
如果世上真有因果报应,自己全都受着也无所谓,若是能换的小山梨平安长大,便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自己也愿意。
杨冬湖还不知道自家的汉子被别人惦记在了心里,吃过晚饭正在朱翠兰的院子里跟赵河商量做土窑的事儿。
赵河镇上的活儿结了工钱,从明日起就不用去了, 做瓦匠的人,大多都是相熟的。
赵河认识的人多,还记得给一户人家修缮屋顶的时候结识了一个从南方来的泥瓦匠张莽。
张莽年纪跟赵方宇差不多大,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连自己都难以养活,赵河看他年纪小,接活儿的时候没少带着他一起。
俩人闲聊时赵河听张莽说过一回,他在南方时给人修过一回土窑,因此一听朱翠兰念叨,赵河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