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丽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冰面,眼神冰冷得好像能将空气都冻结。随即,她不再停留,一个转身,优美而决绝地没入了那道巨大的裂谷之中,坠向那片属于父神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得去修好冰川,在父神下一次安眠之前。
辞穆的意识好像被扔进了滚筒,与无数破碎的光影和色彩一同翻搅。上一秒还是冰封万里的极寒绝境,下一秒,一股夹杂着咸腥与暖意的风便扑面而来。
他踉跄着,双脚踩上的不再是坚冰,而是温热而柔软的沙粒。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混乱的思绪,一股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咙。他猛地松开怀中抱着的九艉,狼狈地扑倒在地,撑着沙滩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呕出的只有酸水,每一次痉挛都牵动着他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眼角生理性地渗出泪水。
九艉的状态比他好得多,庞大的身躯稳稳地落在沙地上,鱼尾在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瑰丽的光泽,他侧过头,眼眸注视着跪在地上、背脊因干呕而剧烈起伏的辞穆。他没有出声,只是将巨大的尾鳍轻轻搭在辞穆的背上,用那光滑微凉的鳞片,一下一下,带着安抚的韵律轻轻拍打。
那沉稳而有节奏的触感,将辞穆从剧烈的生理不适中一点点拉了回来。他喘息着,吐尽了胃里最后一点翻腾的酸水,这才感觉天旋地转的视线重新聚焦。陌生的海浪声,温暖的阳光,金色的沙滩……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辞穆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啊,珠珠……”
他急切地内视,在自己的气息之中搜寻那道熟悉又微弱的能量。很快,他便感知到了,一团小小的、几乎透明的水母正安安静静地漂浮在他衣服内,像一颗沉睡的种子。他试探着呼唤了两声,一道细若游丝、困倦无比的意念传递回来:“好困哟……我要睡觉喽……”
那声音微弱得好像随时会断掉,辞穆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给珠珠输送了一些生命力,如好似泥牛入海,没有反馈。
他抬头望向身边的九艉,只余下满眼的担忧:“珠珠是受伤了吗?它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们……”
九艉发出一串安抚性的、海豚般的鸣音,辞穆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的本体还在冰川,故意留下一个分身来引开绯丽的注意。本体沉睡,它也自然会犯困。”
"水母的自愈力很强的。“
九艉解释着,巨大的身体舒展开来,仰躺在温暖的沙滩上。从未如此长时间地暴露在烈日之下,阳光晒得他鳞片发烫,也抽走了他最后几分力气,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美人鱼侧过脸,眼眸在阳光下眯成一条漂亮的弧线,定定地望着辞穆。他朝辞穆伸出蹼爪,轻轻招了招,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般的疲惫与依赖:“人,鱼要抱抱。”
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脱离险境的松弛,如同最甘醇的美酒,瞬间冲垮了辞穆紧绷的理智。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带着满脸的沙粒和未干的泪痕,低呼一声,便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人鱼敞开的怀抱。
被太阳晒暖的胸膛,结实的肌肉,每一样都带着鲜活的、令人心安的实感。辞穆将脸深深埋进去,双臂紧紧环住人鱼的脖颈,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九艉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巨大的红色鱼尾顺势一卷,便将扑上来的辞穆整个圈住。他一个轻巧地翻身,两人便一同滚倒在柔软的沙滩上。金色的沙粒被他们的动作扬起,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沾满了辞穆的银发,也钻进了九艉微张的鳞片缝隙。
辞穆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清朗,洗去了所有疲惫与恐惧。一人一鱼就像两只不知愁的幼兽,在温暖的沙地上滚作一团,直到彼此身上都黏上了一层细细的沙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辞穆半趴在九艉的身上,用脸颊蹭着人鱼光滑的颈侧。
这份安宁中,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却悄然浮上心头。他撑起上身,凝视着九艉那双映着蔚蓝天空的红眸,认真地问道:“九艉,我们逃出来之前,绯丽……她最后说了什么?”
九艉正惬意地眯着眼享受辞穆的亲昵,闻言,他眼睫微动,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无辜的鸣音:“啾?”
第257章 伊格纳西
他那副全然不解的模样,配上微微歪过的头,显得格外纯真。可辞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怀疑,只有纯粹的信赖与探寻。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无比笨拙和可耻。九艉不愿意对他说谎。
人鱼的眼神游移了一瞬,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物,红眸骤然一亮。他猛地抬起蹼爪,越过辞穆的肩膀,指向不远处沙滩与丛林的交界处。
“啾……啾啾!”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与急切,他催促辞穆快看:“看,那是葫芦果!”
九艉的蹼爪越过他的肩头,指向不远处,辞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金色沙滩与墨绿丛林的交界处,几株粗壮的藤蔓攀援着高大的树木,藤蔓间垂挂着一个个青皮的、形状酷似葫芦的果实。
葫芦果!
他从九艉身上撑起身子,细碎的沙粒从他的发间和衣褶里簌簌滑落。他跪坐在沙地上,环顾四周,咸腥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远方丛林潮湿的草木气息。这片沙滩,这片海,他从未踏足,但那熟悉的葫芦果却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坐标。当初,九艉就是在这附近的岛屿上,将濒死的他从死亡边缘捡了回来。
又回到了这片命运开始的地方。
一种奇异的宿命感让辞穆心中百感交集。
辞穆伸出手,掌心朝向不远处的丛林。随着他意念的流转,几根柔韧的青色藤蔓好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蛇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林间游弋而出,来到他的面前。藤蔓在他的指尖灵巧地穿梭、交叠、缠绕,不过片刻,一个精致小巧、带着新鲜草木清香的藤编小篓便在他手中成形。
他小心地从怀中捧出那团几乎透明的小水母。珠珠睡得正沉,小小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辞穆将它轻柔地放进藤篓的中央,又摘下几片宽大柔软的树叶,细心地铺在它身上,为它遮挡住过于灼热的阳光。
做完这一切,他将藤篓稳稳地背在身后。劫后余生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他转过身,朝依旧懒洋洋躺在沙地上的九艉伸出手。
“懒鱼,起来了。”
人鱼惬意地甩了甩巨大的尾鳍,眼眸里带着慵懒的询问,显然还没享受够日光浴。
辞穆不由失笑,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将那只微凉的蹼爪拉住:“走,我们去找苗苗。”
王子科莱放轻了脚步,踏上柔软得能吞没足音的羊绒地毯。这座寝宫是他最得意的杰作,每一寸都倾注了他的心血与财富,是他为那从海中捕获的珍宝所打造的华美囚笼。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龙涎香与新鲜花卉混合的馥郁芬芳,几乎要将属于海洋的那咸腥彻底覆盖。
他绕过一座白玉雕像,停在一道由海妖的丝线织成的纱幔后。那薄如蝉翼的纱幔上绣着繁复的金色蕾丝,朦胧地透出里面的光景。科莱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像个欣赏战利品的猎人,透过纱幔的缝隙,悄悄窥探着他的心上人。
他的美人,又在和那些不会说话的“朋友”聊天了。
只见寝宫中央那个巨大的琉璃缸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趴在那里。苗苗的身子在近半年里彻底抽条,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得格外修长。那件科莱特意为他挑选的墨绿色天鹅绒长袍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精瘦手臂,象牙白的肌肤在水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刚来时他还是有些黑的,不被太阳晒了后,他很快就养白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侧脸几乎贴在了冰凉的缸壁上,浅棕色的眼瞳专注地追逐着里面几尾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他的嘴唇微微张合,一串清脆又绵软的音节从喉间流淌而出,那不是科莱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时而像海鸟的低鸣,时而又像水波拂过礁石的轻响。他一边说着,手指还一边在玻璃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好像在与缸中的生灵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对话。
科莱看得入迷。他当然听不懂苗苗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副画面。少年清澈的眼眸,专注的神情,还有那耳后若隐若现、微微翕动的腮,都带着一种不属于这片陆地的、野性而纯真的美感。科莱心想,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就像一只还未被驯服的漂亮小兽,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这只小兽会忘记海洋,只在他的怀里歌唱。
科莱正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一道刻意压低的、略带沙哑的咳嗽声在他身后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静谧的湖面,惊扰了他的美梦。
“尊贵的王子殿下。”
科莱回身,脸上掠过被打扰的不悦,但看清来人后,那丝不悦又化为了惯有的慵懒与炫耀。“哦,杰尼,你走路的声音比猫还轻。”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胶着在纱幔后的身影上,语气里满是梦幻般的赞叹,“你快来看,我的伊格纳西,他多美,多天真。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纯粹的生灵了,我真是一刻也舍不得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谋士杰尼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以及那过于奢华、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寝宫。他躬了躬身,谨慎地提醒道:“殿下,他的美丽毋庸置疑。但恕我直言,皇后殿下的黄金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一刻钟了。”
杰尼的话音刚落,就看到科莱的眼睛倏地一亮,好像被点燃了什么绝妙的灵感。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杰尼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后颈一阵发凉,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几分,连声音都有些发紧:“您……您不会是想让伊格纳西先生……一同前往皇宫吧?”
第258章 迷人的伊格纳西
“有何不可呢,杰尼?”科莱理所当然地反问,他转过身,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一个伟大的构想:“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我美丽的伊格纳西,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稀世宝石,正该在最盛大的场合,接受所有人的赞美与惊叹!”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杰尼的肩膀,脸上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得意神情,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杰尼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只觉得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千斤重。
科莱拨开那层华丽的纱幔,走到琉璃缸旁。他口中吐出的音节热情又甜蜜,但在苗苗听来,不过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叽里呱啦的噪音。这噪音打断了他和鱼儿们的交谈,让他有些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
他从水光潋滟的缸壁上抬起脸,转过头,用那双浅棕色的眼瞳看向这个连日来总是缠着他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啰嗦,却也让他见识了许多陆地上的新奇玩意儿,品尝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美味。那些松软的糕点,甜美的果浆,远比微咸的海草要可口。看在这些好处的份上,苗苗暂时容忍了他的聒噪。
他看懂了科莱脸上那种兴奋的神采,也明白了他向门口伸出的手势。这个男人又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了。
苗苗只好站起身。他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天鹅绒长袍柔软又舒适,他觉得这样出去也挺好,便迈开步子,径直朝寝宫大门走去。
他刚踏出两步,眼前“扑通通”跪倒了一片人。几个贴身侍女和两名高大的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脸上挂着惊恐的泪水,好像他这一身长袍走出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苗苗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看这些涕泪交加的仆人,又回头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科莱,小孩子气的烦躁顿时涌上心头。他鼓起脸颊,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转身,走向了那个挂满了他根本不喜欢的奇怪衣物的衣帽间。
一场折磨开始了。
侍女们颤抖着手,为他解开舒适的长袍,换上冰凉的丝质衬衣。接着,她们取来一件由鲸骨和硬麻布制成的紧身褡,两人一左一右,开始用力拉扯背后的系带。那股强大的束缚力瞬间箍住了他的腰腹,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就像一条被强行塞进狭窄螺壳里的海鳗,浑身都充斥着被禁锢的别扭。
随后,是一层又一层繁复的衣物。最让苗苗无法忍受的,是那堆叠在领口与袖口的蕾丝花边,细密坚硬的丝线摩擦着他颈项与手腕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痒,让他总想伸手去抓挠。接着,侍女为他穿上一双缀着宝石的白色高跟鞋。那纤细的鞋跟让他初次站立时便是一个踉跄,脚背被绷成一个痛苦的弧度。他几乎是靠着侍女的搀扶才勉强站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尖锐的礁石上,摇摇欲坠。
最后,一名侍女捧着一个扑了香粉的华丽假发套,恭敬地走到他面前。苗苗看着那顶可笑的、堆砌着卷曲假发的玩意儿,厌恶地皱起了鼻子。他下意识地伸手抚过自己深棕色的、带着健康光泽的头发,那是大海与阳光的馈赠,柔软又蓬松。他猛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坚决的、类似海鸟警告般的鸣叫。
科莱一直倚在门边,欣赏着这“驯化”过程的每一个细节。见到苗苗对假发的抗拒,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女退下。“不必了,”他用一种炫耀的口吻对身后的杰尼说道:“我的伊格纳西,他的一切都是天然的珍宝,无需任何多余的修饰。”
于是,在这场盛装打扮的酷刑终了之时,一个被精心包装的“礼物”诞生了。苗苗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被华服与珠宝层层捆绑的陌生少年。唯有他那头微乱的、不服帖的深棕色短发,和他那双依然盛着一片深海的、倔强又天真的眼眸,昭示着他仍是那个属于海洋的、未被驯服的灵魂。
科莱向前一步,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将眼前这件他亲手打造的“艺术品”从头到脚细细品鉴。那华丽的衣饰越是繁复,就越是衬得那张脸庞纯真无瑕,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盛满的倔强,在他看来,不过是为这绝色平添了一分野性的诱惑。
“真美呀。”他满足地喟叹,声音低沉而迷醉,好像在吟诵一首情诗:“我的伊格纳西,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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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优雅地躬身,朝苗苗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邀请姿势。
苗苗看了一眼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双可恶的“刑具”。每动一下,脚背上紧绷的筋骨都在向他发出痛苦的抗议。为了不再像刚才那样狼狈地摔倒,他迟疑地伸出手,将指尖搭在了科莱的掌心。
科莱的手温暖而干燥,他轻轻一握,便将苗苗冰凉的指尖包裹住,随即引导着他,一步步走向通往宴会厅的玫瑰花园。脚下的汉白玉台阶冰冷而光滑,苗苗走得战战兢兢,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科莱的手臂和那纤细的鞋跟上。
花园里,成千上万朵盛放的玫瑰吐露着浓郁到近乎甜腻的芬芳,那气味霸道地钻进苗苗的鼻腔,与他身旁人扑上的香粉味混杂在一起,让他一阵阵地犯晕。他更怀念海风那带着咸腥味的、清爽的气息。
又是一个踉跄,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所有的不适、压抑与烦躁,在这一刻轰然引爆。苗苗猛地甩开科莱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如同被冒犯的小鸟船的尖鸣。他弯下腰,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扯下脚上那两只缀着宝石的鞋子,看也不看,就用力朝身后扔了出去。一只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砸断了一株名贵的“皇后之泪”玫瑰,另一只则滚落到了杰尼的脚边。
第259章 迷人的伊格纳西2
摆脱了束缚的双脚终于踩上了微凉的、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草坪。那真实的触感十分亲切,苗苗赤着脚,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片玫瑰花中间的小径,平铺的石板让他跑得飞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花园迷宫的拐角。
“快!快去追!别让伊格纳西先生受伤!”杰尼大惊失色,连忙指挥着侍卫们追上去,生怕这位殿下看重的小美人在皇宫里出了什么岔子。
始作俑者科莱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缓缓抬起刚才被苗苗握过的那只手,摘下白手套,将掌心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好像那短暂的触碰,已让他的掌中沾染了爱人独一无二的香气。
“我真的很喜欢他,杰尼,”科莱转过头,眼中的光芒狂热而执着:“不管他的父母是人鱼,还是别的什么。杰尼,你要帮我,帮我得到他。”
要了命了!杰尼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你这被美色冲昏了头的蠢货,是真的不怕有朝一日被愤怒的人鱼用三叉戟穿胸而过吗!他心里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这位狗王子,脸上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得恭敬而谦卑。
他弯下腰,微笑着说:“当然了,王子殿下。像您这样真挚而深沉的爱意,想必……那位人鱼阁下,也终究会被您打动的。”
最终,苗苗还是被抓了回来。两名高大的侍卫一左一右地将他架住,像拎着一只炸了毛的猫。他光着脚,白皙的脚踝和小腿上沾着泥土与草屑,那身华贵的礼服也被玫瑰的尖刺划破了几道口子,显得有些狼狈。可他依旧不肯安分,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抗议的小鸟骂,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
杰尼急得满头大汗,正想呵斥侍卫放手,好歹找件披风先把这位小祖宗的脚遮起来,科莱却抬手制止了他。王子殿下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充满了欣赏与赞叹。他走上前,亲自从侍卫手中接过苗苗,强硬又不失温柔地将少年揽进怀里。
“看,他多么有活力。”科莱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苗苗的头发,对着杰尼炫耀:“就像一头难以驯服的独角兽,纯洁、高傲,又只肯向我一人展露片刻的温存。”
杰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殿下,您哪只眼睛看到他向您展露温存了?他明明是想咬您。
科莱完全无视了苗苗的挣扎,半抱着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继续朝黄金马车走去。
于是,当金碧辉煌的大门被推开时,整个王都最顶尖的贵族们,便看到了这样一幅奇异的景象——他们风流倜傥的王子殿下,怀里抱着一个衣衫微乱、赤着双脚的绝美少年,姿态亲昵地踏入了这片由水晶、黄金与丝绸堆砌而成的名利场。
宴会厅内霎时间安静了一瞬,悠扬的音乐似乎都停滞了半拍。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轻蔑,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苗苗被这么多人同时看也不免吓了一跳,他不懂这些人的语言,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里蕴含的复杂情绪,让他浑身不自在。大厅里弥漫着食物、酒水和各种香料混合的浓重气味,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科莱。”一个雍容华贵、不怒自威的女声响起。端坐在主位上的皇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苗苗光着的、还带着泥污的脚,眉心紧紧蹙起。今天这场宴会,是她为科莱精心准备的,到场的每一位贵族小姐,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未来太子妃的候选人。可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却带回来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举止粗野的“玩物”,还当众带到了如此重要的场合,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科莱好像没看到母亲眼中的怒火,他甚至懒洋洋地回了一个微笑,随即牵着苗苗,走到了大厅中央。他高高地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声音里充满了得意与占有欲:“诸位,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将我从海中救起来的美人,他没有名字,就像是海中出生的精灵,我赐名为伊格纳西。”
“母亲,我可以让伊格纳西成为我的太子妃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那些原本还维持着优雅仪态的贵女们,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她们是王都最娇艳的花朵,为了今晚的宴会,她们精心打扮,每一个微笑、每一次转身都练习了上百遍,只为能博得王子的一瞥。如果这少年只是科莱殿下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她们尚可容忍,甚至可以大度地视而不见。毕竟,男人的逢场作戏,无伤大雅。
然而,科莱接下来的话,却像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她们所有的矜持与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