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伤他全然不放在心上，洞穴石壁上附生的那种墨绿色水草，嚼碎了敷上就能痊愈。

　　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安抚鱼渊那份脆弱的自尊心，对方的离开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周遭终于重归清静。

　　只要这条年轻的雄性人鱼，还记得之后要为他送来食物，那便足够了。

　　他全部的心神，都已然飘向了那个即将归来的身影，那个让他既安心又心疼的九艉。

　　辞穆重新摊开左手，指尖以更快的速度继续编织那小小的鱼尾，绝不能让九艉发现他偏心。

　　他已经给鱼苗们做了小虾，给珠珠做了水母，若是漏了给九艉的礼物，后果不堪设想。

　　辞穆几乎能立刻想象出九艉发现时，那张美得不辨雌雄的脸上，会露出何等又气又急的神情。

　　届时，那条被火山灼炼过的、华美又危险的红尾，大概会焦躁地拍打着水流，掀起阵阵涡旋。

　　而他本鱼则会游到自己面前，用那双不含杂质的红瞳紧紧盯着自己，喉间发出那种聒噪又委屈的小鸟叫声。

　　洞穴外的水流在长夜里会变得冰凉，辞穆因为心里有期待，几乎没合眼。当海面的天光将深海的幽蓝稀释成一片通透的青绿色时，他打着盹靠在了珊瑚屋的门口。

　　倚着那凹凸不平的珊瑚壁，银白的短发随着暗流轻轻飘动。

　　他今天出来的比较早，就在门口等着鱼渊送饭过来。

　　周遭一片宁静，只有微小的浮游生物在光柱中起舞，几只彩色的海葵在不远处舒展着柔软的触手。辞穆的思绪有些放空，想着那个年轻气盛的人鱼会不会因为昨天的窘迫而不敢再出现。

　　就在这时，视野的尽头，那片纯净的蔚蓝之中，毫无预兆地燃起了一抹烈焰。

　　那是一道撕裂了海洋的沉静、霸道而灼热的红。它像是一块被火山之心淬炼过的滚烫熔岩，破开水流，朝着这个方向迅速靠近。那抹红是如此鲜明，如此具有侵略性，以至于周围所有的色彩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

　　辞穆的心跳漏了一拍，等待食物的焦躁和一夜未眠的疲倦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躯，眼瞳中映出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华美而危险的红色身影。

　　是九艉。他回来了。

　　辞穆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断臂带来的平衡不稳，奋力朝着那团滚烫的红色游去。他撞进一个坚实而冰凉的怀抱，残缺的右肩狠狠抵着对方结实的胸膛，左手死死环住人鱼劲瘦的腰。九艉蹼爪分明的蹼掌扣在他的背上，指尖的锐利压着背部肌肤传来清晰的触感，那是一种带着危险的、却独属于他的安心。

　　辞穆仰起头，颤抖着捧住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积攒了多日的思念与担忧在此刻决堤，温热的泪水脱离眼眶，在海水中化作串串上浮的气泡。

　　“啾？”九艉微微歪头，纯粹爱意的眼瞳里是纯粹的困惑，他伸出舌尖，舔掉了辞穆脸颊上的一颗泪泡，咸的。他发出的音节带着询问：“哭？”

　　“想你，我好想你。”辞穆把脸埋进九艉冰凉的颈窝，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不堪：“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叽叽，不危险。”九艉不太理解这种复杂的情绪，只当他是一个人在海底太害怕了。

　　他用有力的双臂将辞穆整个抱起，鱼尾有力地摆动，带着他轻而易举地游回珊瑚屋。他将辞穆放在柔软的贝壳床上，高大的身躯覆了上来，鱼尾挤开辞穆的双腿，强势地将人圈在怀里。

第170章 老攻回家2

　　“贴贴人。”九艉低头，不由分说地吻住辞穆的嘴唇，这个吻带着掠夺的意味，辗转厮磨，宣泄着久别的重逢。

　　许久，他才松开气喘吁吁的辞穆，蹼爪抚过对方后颈，指尖却抚过爱人毛茸茸的短发，他动作停顿，疑惑地问道：“头发？”

　　“我给你做了个礼物。”辞穆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他侧过脸，用下巴指了指挂在墙壁珊瑚枝上的东西。那是用他的头发和纱线精心编织的、拇指大小的银白色鱼尾。

　　九艉喉咙里滚出连串短促又欢快的啾鸣，红瞳先是专注地凝视着墙上小小的银白鱼尾，随即又转向辞穆。他低下头，微凉的吻就落在了辞穆的耳廓上，舌尖带着细小的倒刺，在那敏感的软骨上轻轻刮过。

　　“哈……痒……”温热的气息吹得辞穆脖颈发麻，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搂着九艉脖颈的手臂收紧，修长的双腿却不安分地乱蹬。可两条腿哪里是那条巨大鱼尾的对手，很快就被那片华丽红鳞牢牢压住，动弹不得。辞穆干脆用脚心去蹭九艉的尾鳍，惹得那大家伙的身体也跟着震了震，吻得更凶了。

　　唇齿间的纠缠带着久别重逢的炽热，九艉的吻极具侵略性，像是要把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思念都通过这个吻尽数倾注给身下的人。辞穆的后脑陷在柔软的海绵枕里，在一片晕眩中被动地承受着。他仅剩的左手起初还有力气回抱住九艉，指尖陷入对方微凉柔韧的背肌，但很快，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心神剧烈起伏后的松懈，让他的手臂渐渐失了力气，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九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力竭，攻势稍缓，细密的吻便从他的唇角蔓延至下颌，再到那道横亘在脸颊上、狰狞却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紫色瘢痕。蹼爪的指尖小心地避开伤处，抚摸着辞穆银白色的短发，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低鸣。

　　就在这片温情脉脉的安静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咕——”

　　声音是从辞穆的腹部传来的。辞穆的脸颊瞬间涨红，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蜷起身体，却被那条华美的红色鱼尾牢牢压制着，动弹不得。他只好偏过头，恨不得将脸埋进身下的贝壳床里。

　　九艉的动作停住了。他撑起上身，那双不含杂质的红宝石眼瞳里满是纯粹的困惑，低头看了一眼辞穆的肚子，又抬眼看向他。

　　“啾？”

　　“我……我累了，”辞穆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窘迫：“肚子也……也饿了。”

　　他本就是等着鱼渊送饭，晚上没睡好，又经历了这样一场情绪耗尽心力的重逢，此刻只觉得浑身发软，眼皮都重得快要抬不起来。

　　听到这话，九艉眼中的迷茫立刻被了然所取代。他将自己的身体从辞穆身上挪开。那条沉重的、覆满坚硬鳞片的尾巴缓缓滑下床榻，辞穆的双腿骤然一轻，甚至有些不习惯。九艉俯身，用鼻尖轻轻蹭了蹭辞穆温热的脸颊，像是在安抚，随即转身，瞬间冲出了珊瑚屋，消失在屋外那片通透的青绿色海水中。

　　九艉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转瞬之间便破开水流回到屋内，带回了几尾大虾和鲜嫩翠绿的海藻。

　　他没有把食物放在桌上，而是直接游回床边。那条华丽的鱼尾重新挤上贝壳床，盘踞在辞穆身侧，将他半圈起来。九艉用蹼爪打开虾头，取出肥美的虾腺喂到辞穆嘴里。

　　辞穆眼皮沉重，几乎是凭着本能张开了嘴。刚从外海带过来的成年鳞虾异常鲜甜，入口即化，瞬间缓解了胃里火烧火燎的空虚感。他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九艉见他吃了，又拈起一根翠绿的海藻，一同送到辞穆唇边。辞穆顺从地吃下，海藻清爽的口感中和了生肉的腥气，让他空荡荡的胃感到一阵熨帖的舒适。

　　他被九艉折腾了两次，腰实在是有点累了，连坐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九艉坚实的胸膛上，头歪在一旁，银白色的发丝蹭着人鱼微凉的皮肤。九艉喂一口，他便吃一口。

　　过了一会儿，辞穆的咀嚼变得愈发缓慢，眼睫颤抖着，再也撑不开。他的头一歪，脸颊便贴上了九艉那条覆满鳞片的巨大尾巴。坚硬的红鳞触感清晰，却并不冰冷，反而因为紧贴着人鱼有力的肌肉而透出阵阵温热，辞穆无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整个人便顺着力道瘫软下去，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那华丽的尾鳍之上。

　　“叽……”九艉喉间滚出一声低低的啾鸣，停下了喂食的动作。他看着枕在自己尾巴上的人，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而均匀，此刻是全然的松懈与信赖。

　　想来，九艉离开的这些日子里，辞穆表面上还算冷静，其实夜里也没睡好过吧，别提他还带着几十条鱼苗，睡不着就起来喂点肉泥，用以排解寂寞。

　　九艉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执起辞穆的手看了看他上面的三道红色爪痕。视线滑过辞穆的脊背，落在了因趴卧姿势而微微挺翘、光裸在外的臀部上。那片白皙的皮肤在水中微光下，与身下艳丽的红色鳞片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将那条揉成一团的薄纱裙勾了过来。他耐心地将薄纱在水中展开，重新叠了一下，然后轻柔地盖在了辞穆的腰臀上，将那片晃眼的白完全遮住。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噜声，用自己的身体和尾巴将沉睡的爱人更紧地圈护在怀中，隔绝了屋外的一切暗流。

第171章 孩子满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啾鸣，是广场那边传来的声音，打破了珊瑚屋内的静谧。

　　九艉眼瞳倏然睁开，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些。他低头，用鼻尖轻轻拱了拱辞穆的太阳穴，喉咙里滚过一声低沉的询问。

　　“啾？”

　　辞穆被这震动弄得有些痒，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九艉那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瑕疵的脸。

　　他的嗓音因沉睡而沙哑：“……怎么了？”

　　九艉抬起蹼爪，指向屋子另一头。那里，一个被珊瑚枝精心卡住的巨大气泡正微微震动着，散发出不同于周围水色的光。

　　“去，”九艉言简意赅，随即又补充道：“广场，喂虾。”

　　辞穆瞬间清醒了。他下意识地想从九艉的怀抱里坐起来，腰腹处却传来一阵酸软，让他又跌了回去。他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我就不去了吧……他们都讨厌我。”

　　九艉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用强势的力道扣住辞穆的肩膀，将人扶正，迫使辞穆看向自己。那双纯粹的红色眼瞳里写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决。

　　“去。”

　　见辞穆仍有退缩之意，九艉的蹼爪收紧了些，带着薄茧的指腹按着辞穆的肩胛骨，一字一顿地重复：“要，去！”

　　九艉以前见过的人鱼幼崽，在出生一周多后，依旧懵懂地只知道张嘴等着喂食肉泥。

　　辞穆说他只离开了一周多，可眼前的景象却完全不同。

　　九艉靠近了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气泡，他的身影刚刚投射在气泡壁上，里面那些细小的鱼苗便立刻骚动起来。

　　他们不再是四散的个体，而是在瞬间簇拥成了一个紧密的、微微颤抖的球团。

　　几十条斑斓的尾巴轻摆，初见雏形的脸上带着全然的警惕锁定在他身上。

　　这些被辞穆亲手养育的人鱼幼崽远比九艉记忆中的要机警、健康得多。

　　九艉爱怜地看着辞穆苍白的脸色，那些嘲弄、排挤过辞穆的人鱼，他们的面孔在九艉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一股混杂着怒意与骄傲的占有欲，瞬间席卷了这只强大的人鱼。

　　他要让所有的人鱼都亲眼看看。看看他的人类有多么的能干。看看这个被他们轻视、被他们唾弃的陆地生物，是怎样养育出如此优秀的幼崽。

　　他的伴侣，和他伴侣养育的孩子，他要一并带去广场。他要让那些愚蠢的同类们看清楚，谁才是这片海域里最值得骄傲的存在。

　　辞穆也忍着腰间的酸软，慢慢游到那巨大的气泡旁。他将侧脸轻轻贴上气泡微凉的弧面，紫色的瘢痕在微光下也柔和下来。他声音温软，像是怕惊扰了它们。

　　随着他的靠近，那个因警惕而紧绷的鱼苗球团瞬间瓦解，一条条小尾巴争先恐后地朝着他脸颊贴着的地方挤过来，隔着一层薄薄的泡壁亲昵地蹭着他。

　　辞穆用指尖勾着一只假虾，在泡壁外晃了晃，吸引了所有鱼苗的注意。他的视线越过鱼苗，落在九艉身上，眼底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看到那条漂亮的红尾巴没？那是你们的九艉爸爸。”

　　“咕！”

　　九艉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咕鸣，高大的身躯都僵了一瞬。他那只覆着鳞片的蹼爪猛地抬起，几乎要捂上辞穆的嘴，却又在半途硬生生停住。他红色的眼瞳瞪着辞穆，压低了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不要，不要教。”

　　已经晚了。

　　辞穆在他离开的日子里，百无聊赖，说得最多的就是关于这条红尾人鱼的故事。当故事里的主角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那些微弱的叽叽声从鱼苗嘴里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爸爸！”

　　“爸！”

　　“爸爸爸爸爸爸！”

　　在辞穆听来，那只是幼崽非常小声的嗡鸣，可能还没蚊子声音大。可在九艉超常的听力中，那些叠在一起的音节却被清晰地解析成了让他头皮发麻的词句。一声声稚嫩的、带着濡湿的奶气呼唤，吵嚷着他的鼓膜。九艉那对透明的耳鳍唰地合拢，连背部的肌肉都绷紧了。

　　辞穆眼底的笑意彻底漾开，他愉悦地弯起唇角，将嘴唇隔着气泡印在那些小家伙们聚集的地方，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他看着那些因他的亲近而兴奋得尾巴乱颤的鱼苗，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与骄傲：“哎哟，我的乖宝宝们，原来已经会发出声音了？”

　　“嗡……嗡嗡……”

　　那些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鸣叫变得更加急切，整个气泡都随着这共鸣而高频地颤动起来。辞穆心头一软，正想再夸他们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旁边一动不动的九艉。

　　他转过头，强大的人鱼正用蹼爪捂着自己那对早已紧闭的透明耳鳍。

　　“……你怎么了？”

　　九艉叹息着咕咕叫：“……吵。”

　　辞穆明白了过来，对着气泡里那群还在努力发声的小家伙们，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口型。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却带着安抚：“宝宝们，小嘴巴，不说话！”

　　气泡内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几十双黑豆似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辞穆，随即像是听懂了命令，又一次安静地散开，默默地在水中翻腾游弋，追逐着那只悬挂的假虾。

　　九艉高大的身躯彻底将辞穆笼罩。他低下头，用自己冰凉的脸颊紧紧贴上辞穆温热的颈侧，湿漉漉的酒红色长发滑过辞穆的肩膀，带来一阵水汽。一声满足的咕噜声在他胸腔里震动，然后他才用那低沉的、带着水意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开口：“辞穆。”

　　他收紧了环在人类腰上的手臂，不断地赞叹：“人，厉害。”

　　辞穆被他勒得闷哼一声，却顺从地将全身的重量都靠了过去，感受着身后坚实的体温。他抬手，覆上九艉圈在自己腰腹上的蹼爪：“还好啦。”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被夸赞后的满足：“他们只是需要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