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给你加冠。”
裴度慢慢说着,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玩笑话。
“不加冠就不会开府另住,不会科举入仕,不会被人觊觎捉去做东床快婿,只能待在我身边,当我的学生。”
裴度的手指一点点描摹少年的脸颊轮廓。
“我的小鸟。”
裴度自幼习武,骑马射箭,指腹覆了一层茧,划过肌肤带来的稀碎痒意让沈溪年缩了下脖子,但当小鸟留下的习惯却让他又迎着裴度的手指贴上去。
成年男子的手掌宽大,手指骨节分明,手指弯曲时手背的青筋凸起,引得沈溪年握住裴度的手腕,用大拇指指腹摩挲过裴度恰好悬在他眼前的脉搏。
裴度的动作微滞。
沈溪年大着胆子,侧头亲了一口裴度的手心。
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发出了十分响亮的“啵唧”声。
裴度笑出声来,笑声带了几分揶揄调笑的意味。
沈溪年觉得有些丢脸,泄愤似地扭头接连亲了裴度的手心好几下。
有了这样一番互动,沈溪年完全放松下来,脸颊侧枕在枕头上,和裴度面对面躺着。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和你说,但朝局官员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断断续续说又担心错过什么。”
沈溪年压低声音,在床帐间说着曾经是他的,往后便是他与裴度间共同的秘密。
这种感觉让沈溪年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而且那里面的故事都是围绕郑闵说的,我其实也不太能把握到正好的时间节点,子明那次真的是意外赶上了。”
“我一直很担心万一下次赶不上怎么办,所以在恢复记忆后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了一遍……但还是害怕。”
“万一错过了……”
沈溪年瓮声瓮气着说。
“我一定会很后悔,很责怪自己。”
“但我又怕,真的告诉你了,你不接受怎么办?疏远我了怎么办?”
现在的沈溪年已经不是从前的沈啾啾了。
他的生命里不仅只有娘亲,还有裴度、隋子明、忠伯、阿飒……以及裴府上下各怀本领却都很可爱的暗卫们。
他开始频繁出门,接触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纵然万事不是十全十美,但他已然拥有太多从前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因为满足于拥有,才会害怕失去,才会不复从前的坦然无畏。
“不怕。”
裴度捏捏沈溪年的手指尖。
“我在。”
沈溪年当然相信裴度。
裴度永远值得相信。
沈溪年弯着嘴角,嘿嘿笑出声,露出一小截白牙。
“可以问一个小小的问题吗?”沈溪年趁机支棱起一根手指。
裴度勾住那根手指,温声回应:“什么?”
“郑闵也姓郑呀,为什么书里的你在最后落败的时候,没有选择搞死他?是那个时候郑闵的势力太大,保护力量太多吗?”
沈溪年当时看文的时候就纳闷这个问题了。
裴度这个反派前期光风霁月,后期是有点子疯的,颇有种带着大周朝廷共沉沦的玉石俱焚感,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手段双商都在线的反派,最后居然没有带着主角一起死的想法,很干脆的认输自刎了,这让沈溪年心塞了好几天都没缓过劲。
“唔。”
裴度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笑容,黑沉的眸子里晕开和平日算计人时十分相同的斯文静雅。
“大概,是因为郑闵其实是吴王妃与情夫通奸所生?”
“啊?”沈溪年懵了一下。
“啊????”沈溪年猛地坐起来。
裴度眼神一变,坐起身用被子迅速将人裹了进去,只留了一个黑色头发的脑袋在外面。
沈溪年从被子卷卷的边缘钻出两只手,自己捏着被子边,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度:“他不是吴王的亲生儿子?!”
裴度平静道:“吴王及冠后不久便被先帝下了绝嗣药,此事在一些老臣中并不是秘密。”
只有一个郡主是吴王血脉。
所以在吴王一脉势大之际,宗室老臣们却很能沉得住气。
沈溪年瞠目结舌:“那……那郑闵后面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登基……”
裴度下床,给沈溪年拿了里衣过来:“乱臣贼子,秽乱皇室血脉,人人得而诛之。”
沈溪年喃喃:“郑闵为了保住皇位,一定会大肆屠杀宗族,皇室宗族与勋贵世家百年联姻,同气连枝,定然不会坐视不理……那不是完全天下大乱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一位能完全压下所有风浪的内阁首辅了。
这一次,裴度没有应答。
他伸手过去准备拉下唤人进来的绸带。
背对着床帐,裴度眸中是藏不住的翻滚暗涌。
那又如何呢?
裴度已经死了。
天地不曾善待裴度,那么,那些无用的良心与善心,便也自该随之一同埋葬。
倒也算是解脱。
一只手用力握住裴度的手腕,而后整个人贴上裴度的后背。
属于少年郎的鲜活的身躯覆下来,沉甸甸地压在裴度的脊背上。
沈溪年的唇瓣埋在裴度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裴度的肌肤间,抚出敏感的战栗。
“扶光,陪我回家看看,好不好?”
“从前我总是匆匆忙忙的,这也不敢,那也忌惮。”
“错过了好多。”
“我想去金陵,想去姑苏,想去好多好多的地方。”
“陪我去看看吧?”
我们一起去。
看一看我自幼长大,视作家乡的故土;看一看你曾经留下过姓名的,再有两年便会掀起战事的那片河水。
去看看,京城之外。
沈溪年突然张嘴,轻咬了一下裴度的耳朵尖,引得裴度身体骤然紧绷。
“江南可是我的地盘,恩公,小鸟养你呀~”
第75章
既然约定了一起去江南,沈溪年和裴度就开始着手处理手上的事。
裴度身为内阁首辅,之前一个月称病不上朝已经是很狂妄的行径。
但裴度身为站在皇帝和吴王之间的屏障,大臣们依仗他,皇帝依赖他,吴王忌惮他,他这般拿捏皇帝和宫中蠢蠢欲动的太后,其他人也断然不敢说他什么。
可若是裴度要离京南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裴度需要留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裴度”在京城。
这样的人选和其他布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好在府中在这方面的确是人才济济,一听到易容成主子上朝,暗卫们差点排出一个轮流上朝打卡表——然后被裴度强行按下去了。
脑子不灵光的人不配上朝。
一句话,萎了一大半自我认知清晰的暗卫。
另一半则被裴度一眼神扫噤声了。
最后裴度找了什么人来,沈溪年没有太关注,他正在当自家娘亲的装扮娃娃。
自从知道沈溪年要回镇国侯府后,谢惊棠就给沈溪年准备了一二三四五六……箱的衣裳。
对,是箱。
两人抬的那种箱子。
沈溪年张开手臂乖乖站在那,谢惊棠能玩换装游戏一早上。
“娘亲,我觉得这套就已经很好看了……料子好,颜色好,做工好,衬得我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沈溪年可怜兮兮地看向谢惊棠,“就这件吧!”
“那不行!万一下件更好呢!”谢惊棠转头又让让侍女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大红外袍,眼睛一亮,“这件颜色好,啾啾试试这个!”
沈溪年是很臭美的少年,但他绝对不是花孔雀少年。
他看到侍女手里绣着金线的大红色衣袍,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从前看的电视剧里的炮灰纨绔,双臂抱胸护住身上,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我就要身上这件!”
“嗯……”
谢惊棠看着沈溪年这会儿身上穿着的杏黄长衫,捏着云锦的深色下裤摩挲了一下:“料子还行,但就是有些素了。”
沈溪年松了口气,知道衣服这关总算是过了。
然后就看到谢惊棠抬手一挥,换了一批小厮又抬进来两个大箱子,侍女们将箱子打开,珠光宝气差点晃瞎了沈溪年的眼睛。
谢惊棠拿着两条配饰在沈溪年身前比划,没比出来,索性给沈溪年腰间束了条湖蓝色丝绦,将翡翠雕的小葫芦和镂空的双鱼香囊都挂了上去。
打量了一下,还觉得少点什么,谢惊棠又翻出来一颗玛瑙平安扣给沈溪年挂上,三枚挂饰轻轻碰撞,暖红的颜色一下子就点缀提亮了少年人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