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洋拢着漆星细软发黄的头发,在脑袋上给她绑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没事儿带她出去晒晒太阳,少打两把牌难受不死。”
漆星回头看看她哥,抬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没兴趣地收回手,从睡裙兜里摸出几张贴画。
“你说得容易。”邹美竹从需要依赖儿子赚钱养家后,对漆洋这没大没小的态度也接受得十分顺利。
“她自己就不爱出门,天天搞她那些破本子破纸。”
“头发留着你给她洗啊?我老死之前还不是得我这个亲妈伺候?”
“……不对,兔崽子说谁是驴呢?”
交代一句,反弹回来五十句。
漆洋和漆星统一地装聋作哑,一个扎头发,一个玩贴画。
晚饭是漆洋带回来的猪头肉配白粥。漆洋只吃了一个馒头,没胃口,漆星也跟吃猫食儿似的,半盘子肉全被邹美竹打扫了。
麻友打电话来催,邹美竹连声答应着“马上就到”,挂掉电话看向漆洋,又有些不好意思。
“吴阿姨上次说她同事的女儿最近找对象呢,妈去给你问问。”
她找了个不知道真假的理由,母爱突然发作,开始关心漆洋的感情问题。
“你天天也不上心自己的事,上次谈对象都多久了?二十八的大小伙子了,又高又帅的,谈一个吹一个……”
“赶紧去吧。”漆洋听这些就烦。
声儿有点高,漆星抬眼瞅他,漆洋往她后脑勺上兜一把:“你也去玩吧。”
家门和漆星卧室的门同时关上,漆洋慢悠悠把锅碗收拾了,倒进沙发里拿过手机。
陈涵没再回他的微信,联系人已经删掉了。
跟陈涵的事儿他没和家里说,家里有个自闭症妹妹的事儿他也没和陈涵说过——不用想就知道没结果的关系,犯不着拖累人家姑娘。
从接受漆星一辈子需要人照顾那天起,他就已经做好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了。
正打算打开接单软件,看看明天早上有没有顺路的预约车单,刘达蒙的头像突然弹出来,给他发了条消息。
刘达蒙:猜我遇见谁了!
漆洋点开键盘刚要打字,漆星拎着个本子从卧室出来,朝他喊:“啊。”
“怎么了?”漆洋放下手机看她。
漆星又不吱声了,牵着她哥的手,把他带到卧室里的小书桌前。
她把拎着的本子板板正正铺在桌上,上面画着漆洋无法理解的鬼画符,还有一些毫无规律的贴画。
桌角堆着几张贴画剥下来的离型纸,漆星指指她专门放贴画的小铁盒,让漆洋看。
“贴画又没了?”漆洋扫了一眼,漆星点头。
给漆星做贴画,已经是漆洋手拿把掐的日常。
随便找点有图案的画报、旧课本,自己画点图案也行,贴上双面胶就能当贴画用,漆星不挑。
“来。”他带着漆星到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搬出一个大纸箱。
箱子里都是些破杂志旧书,从上学时候到现在的都有,专门给漆星留着做贴画,嚯嚯得差不多了。
“你自己撕,喜欢哪张就撕走画个圈。”漆洋把灯拍开,“我上个厕所出来给你做。”
刚交代完,客厅里的手机又响了。
漆星蹲在地上开始选材料,漆洋从她背后跨过去拿手机,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看一眼来电人还是刘达蒙。
“有事儿?”漆洋拿着手机往卫生间走,探头看一眼,没纸了。
他直接把手机调成外放,在客厅里转悠着找纸。
“操,洋子。”刘达蒙咋咋唬唬的嗓门放大了好几倍,一接通就乱嚷,“发消息你不回,你猜我他妈碰见谁了!”
“好好说话,”漆洋折回来把手机扣耳朵边,“谁?”
“你家大小姐搁旁边呢?”刘达蒙一听他这谨慎劲儿就知道漆星能听见,重新规范言辞,“请您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不猜。”漆洋懒得跟他闹,“不说挂了。”
“你这人就没劲。”刘达蒙“啧”一声,“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测……我去。”
漆洋直接把手机撂回沙发上,拆了袋新纸抽就往卫生间走。
“我碰见牧一丛了!”刘达蒙激动地嚷了出来。
漆洋的脚步在卫生间门口顿了顿,扭头望向手机。
“猜我在哪碰见他的?”
刘达蒙很烦人地让人猜来猜去,但这回他自己都没忍到漆洋骂他,带着三分激动四分神秘,还有四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死动静,憋着笑喊出来。
“我他妈在男科医院碰见他了!”
第2章
牧一丛。
陈旧的名字裹着一张已经模糊的面孔,随着刘达蒙的大呼小叫,渐渐浮现在漆洋脑海里。
他抓抓头发,走回沙发前捞起手机。
“哪个牧一丛?”漆洋问。
“还能有哪个?”刘达蒙相当不满意他的反应,“这逼名儿满世界能有几个撞的,你真忘了还是不好意思想起来?”
刘达蒙能说出“不好意思”这几个字,是有缘由的。
在质问漆洋的同时,他自己也有点儿发讪,回想出中学时那段荒唐的岁月,也不笑话什么男科医院了,幽幽地感慨:“咱们那批同学,得有十年没见了吧?”
是十年。
漆星确诊那年漆洋退的学,别的记不住,这一茬他记忆犹新,十年整。
时间跟他妈尿尿似的,稀里糊涂就过到了现在。
不过眼下的漆洋没心思跟刘达蒙一起忆往昔。
他点上根烟进卫生间,“丁零当啷”边解裤腰带边问:“遇见就遇见了,你激动什么。”
“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是他,”刘达蒙答非所问地激动着,“那哥们儿大变样了,上学那阵儿跟个瘦鸡似的,现在他妈……”
“现在我要挂电话。”漆洋坐上马桶,“你那边进货的时候,再给我整点儿贴画。”
“给星儿是吧?”刘达蒙立马记下来,没再碎叨,“成,回头我给送家去再跟你唠。”
漆洋都顾不上多答一个字,他真的呼之欲出了。
刚要挂电话,刘达蒙意犹未尽地又“哎”一嗓子,神戳戳地问:“你说他去男科医院干嘛呢,别当时真让你弄出毛病了吧?”
“滚蛋。”漆洋咬着烟皱眉骂他。
电话挂了,耳边猛地一安静,剩下“牧一丛”三个字继续在脑子里面瞎转。
漆洋莫名有些泄劲,上不出来了。
重新酝酿一下感觉,想到漆星还蹲在他卧室门口,二室一厅的老破房子隔音效果有限,他打开播放器随手点了下老歌推荐。
《大城小爱》带有年代感的旋律,在狭小的卫生间盘旋起来,漆洋被缭绕的烟气熏得眯了眯眼。
回忆与屎意轰然而至。
第一次见到牧一丛,好像就是在放《大城小爱》。
十四年前的中学时代,燥热的夏天,蝉鸣的校园,上学路上自行车的铃铛,叽叽喳喳的学生和带着青草与汗味儿的校服,还有歌。
那时候学校的广播站每天下午都会放歌,第二节课与第三节课之间,选歌权被学生会那几个高年级的女生牢牢霸占着。
应该是初三刚开学的一个下午,他打完球回教室,已经泛红的夕阳光透过格子窗,正好照在讲台上那个陌生的新学生身上。
漆洋跟几个男生推搡着撞开门进来,随手把球往墙角丢。
牧一丛正好转头朝这边看,他只来及对上一双漆黑的瞳孔,具体什么模样都没看清,球就“砰”地砸在人家脸上。
“砰!”
卫生间门应景地被砸了一下,漆洋“哎”一声,差点儿没给吓夹断。
“别砸门。”他无奈地把音乐关掉,冲门外喊,“一二三四,数到五十。”
漆星安静下来,等漆洋洗完手从卫生间出去,她站在离门口一米远的地方,嘴里无声地默念:三十七。
驴劲儿又上来了。
漆洋也不催,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等她嘀咕到五十,才伸出手:“拿来吧。”
漆星撕了一堆形状各异的纸,有漆洋高中语文课本上的插图,几百年前的《意林》,甚至还有几张漆洋胡乱对付过的作业题。
漆洋去电视柜底下上了锁的盒子里拿出剪刀,顺手把电视打开放着节目,直接蹲地上开始剪纸。
漆星就蹲在他旁边看,一会儿摸摸纸,一会儿拽拽袜子边。
窗外下雪的扑簌声,将电视节目与剪刀“咔嚓”的动静,衬托出一种别样的安然。
“说谢谢哥哥。”漆洋逗漆星说话。
小丫头像是听不见,只伸手去拿他做好的贴画。
漆洋也不强求,拍拍漆星的头,对待猫狗似的,随她去。
刘达蒙答应着改天来给漆星送贴画,第二天漆洋还没下班,他直接拎着一大兜文具跑过来了。
“洋子!”
漆洋刚送走一个来租车的小网红,刘达蒙的车就刹到面前,摇下车窗冲他打招呼。
“停后面去。”漆洋竖起拇指朝肩后比了比,转身先回办公室。
刘达蒙跟他是十多年的铁瓷儿,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没事儿就来找他玩,人会来事儿又傻大方,跟漆洋单位的几个员工都是熟脸。
漆洋回办公室刚喝两口水,就听见他跟视察似的,一路散着烟吵吵叭火地溜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