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惊楼是李轻池第一个见义勇为的对象。
那天刚下过雨,李轻池穿着小黄鸭连体雨衣,手里拿了根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捡到的木棍,假装自己是名侠客,而木棍就是他行走江湖的利剑。
他沉醉于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因此在听到巷子里几个男生的咒骂声时便像听到了什么信号,踩着水坑就冲了过去。
李轻池本来还在想是哪个可怜的孩子被欺负,结果走近一看,那个被推搡在水坑里的身影穿着白衣白裤,眼熟得过分。
付惊楼此时身上的衣服全被弄脏了,他不哭也不闹,别人怎么推他,他就恶狠狠推回去,可惜寡不敌众,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李轻池学着电视剧里的大侠怒喝一声:
“朗朗乾坤,岂容你等刁民横行霸道!”
下一秒,他提着长棍就冲了过去,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手脚并用,不讲招数地扑进人堆里,所有的动作全凭本能。
那些小混球实则都是些花架子,要是真有本事的,也不会逮着付惊楼耍横。
这会儿来了个小疯子,一群人都乱了阵脚,稀里糊涂地被李轻池震慑住,到最后,全都灰溜溜跑了。
虽然李轻池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小黄鸭雨衣被扯成了碎片,半脱半穿地耷拉在身上,脸上糊满了水坑里的泥水,长棍抓在手里,牢牢护着身后的付惊楼。
乍一看,倒真有些孤胆英雄的模样。
他脖子上和身上不知道被谁抓了几道血痕,此时正在往外溢着血珠。
付惊楼同样满身狼狈,刚才被群殴都不慌的人现在脸色倒是变了,紧张兮兮地问李轻池:
“你还好吗?”
“区区小伤,”李轻池本想潇洒地将手一挥,结果刚一动作,便龇牙咧嘴地叫起来,手肘也蹭破皮了,红肿一片,看起来很吓人。
付惊楼更愧疚了,扶着李轻池起来,跟他说“对不起”,又说“谢谢你”。
李轻池倒是浑不在意,皮肉这点儿小伤,对他来说,是勇士的勋章,是一种嘉奖。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像电视剧里的侠客,也很像故事书里忠诚勇敢的骑士,总之就是很有侠义精神的。
等李轻池一扭头,对上付惊楼好看的眼睛,苍白的皮肤上沾着些泥巴,看起来弱不禁风,很像故事书里的公主。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莫名就开口说:
“你觉得,你像不像故事书里的公主,我是保护公主的骑士?”
结果付惊楼果断摇头:
“不像。”
李轻池立刻将眉毛一抬,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
因为李轻池长着一双大眼睛,四肢纤长瘦弱,劲儿也没多大,瓜皮头看起来很可爱,也没什么震慑力。
这样的人不适合保护别人,应该被别人保护。最好是被他保护。
付惊楼不喜欢说话,李轻池的问题又太多,他干脆不回答,只是托着李轻池的肩膀往回走,说:
“你的下巴也在流血。”
只见刚刚还沉浸在自己英雄救美事迹中的李轻池脸色一下就变了,那双大眼睛眨巴两下,几颗眼泪直直往下掉。
“完了,”李轻池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毁容啊??”
付惊楼也慌了,口不择言地安慰李轻池:
“没事,毁容了,就更像骑士。”
这下李轻池哭得更凶了,木棍也不要了,哭得涕泗横流,声泪俱下:
“骑士这么丑,那我不要当骑士了。”
当然后面李轻池并没有毁容,那点儿印子在几天之后就消干净了,但这件糗事在日后被罗文丽当做笑话反复提起,一度让李轻池很没有面子。
他后面又帮付惊楼打过不少架。
付惊楼记得很清楚,一共是8次,其中有一次没打成,对方太彪悍,两个人审时度势,声东击西,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但因为李轻池每一次的出手都很宝贵,所以付惊楼还是将其算作一次对自己的出手相助。
无论如何,这对付惊楼来说,也是很值得铭记的一次经历。
与此同时,他也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让自己不被欺负,李轻池不用再帮助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护李轻池。
这样的信念支撑付惊楼度过很多个日夜,他喝下那些难以下咽的中药,每顿吃三碗米饭,坚持跑步,等到了大一些的时候,他开始锻炼,泡健身房,催着自己赶紧长大,变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自小学毕业那年,他的个子猛地蹿了一节,然后就像春雨的竹笋一样,节节攀升,初三那年,已经追平李轻池。
等到了高中,李轻池开始用仰视的角度看付惊楼,往后所有的日子里,付惊楼都成为保护的那一方。
虽然李轻池大多数时候也不用他做些什么。付惊楼是很想回到第十岁那年,他能够拼尽全力,保护对方,就像李轻池做的那样。
可时间也不会跟着人走。
于是付惊楼只好将那些宝贵的记忆统统铭记,印在时间画廊里,随时随地都带着。带着他们的年少无知,像带着爱人无敌的李轻池。
2.
距离付莒与秦之兰的争吵过后几天,李轻池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是从罗文丽口中。
付莒又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地回到他熟悉的工作中,而秦之兰似乎也离开家,不知又是去哪个省市出差。
“他们总这么耗着,不累?”李轻池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手里捧着半个西瓜挖了一勺子,旁边坐着正在给自己修指甲的罗文丽。
罗文丽凝着视线,仔仔细细用锉刀一点点磨着指甲边缘,沙沙声和外面的知了叫声混杂在一起,她瞥李轻池一眼:
“那不然怎么办,离婚吗?”
李轻池咬了一口饱满多汁的瓜瓤,口腔中霎时汁水四溅,透着冰冻过后的凉意,他眉梢一扬,理所当然道:
“对啊,覃姨不是每年都吵着要离婚吗,她俩本来就不着家,哪次回来不折腾一圈?自己不嫌烦也别给付惊楼找不愉快啊。”
罗文丽放下手里的锉刀,眉眼都浅浅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怎么一直不待见覃之兰,是因为她刚来就把你吓得做噩梦了?”
“不只是这个原因,”李轻池无头无尾地回了句,低头将西瓜瓤全部刮了下来,堆在中间。
心里却在想,那只是个开始。
覃之兰身上总带着一种让毛头小子害怕的东西,李轻池原来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对方过于严肃,不苟言笑,很难亲近。
但后来,他发现覃之兰的强势是刻在骨子里的,可对自己的儿子却半点儿不上心。
七岁的付惊楼要一个人应对很多事情,生病了、被欺负了也找不到家长,因为覃之兰总是很忙。
忙天忙地,却偏偏把自己儿子给忘记了。
那时候李轻池就觉出一个道理,覃之兰可能是很优秀的老师与员工,但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李轻池看不得付惊楼吃苦伤心,这些东西本来是不用他去承受的,付莒和覃之兰谁都脱不了关系。
李轻池只是平等地不喜欢对付惊楼不好的每一个人。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罗文丽与覃之兰认识近二十年,她们和自己看问题,做事情的角度是不同的,或许有其他考虑。
果然,罗文丽沉默片刻,说:
“不管怎么说,之兰和付莒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他们之间或许没有亲情,但仍然有责任,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替小楼想。如果他们真的离了婚,那小楼怎么办?”
怎么办?
“付惊楼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就算离婚了付叔叔也是他爸,覃姨也是他妈,这些东西又不会变。”
李轻池头脑简单,没这些比他多吃过几十年大米饭的人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就是觉得挺奇怪:
“你们总是说不离婚都是为了孩子好,但我也没看出来平时覃姨她们多为付惊楼考虑啊,不爱了就分开,硬生生凑一块,是比谁能当忍者吗?”
这混球孩子说起话来嘴没个把门的,罗文丽笑着给了他脑袋一下,摇摇头,心里又想,其实李轻池说得也在理。
明明他们才是有过更多经历的长辈,可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一个十九岁的刚刚成年的孩子活得通透。
或许是想得太多,反而把自己给困住了。
李轻池说完,又懒洋洋瘫了回去,挖了一勺子西瓜到嘴里,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个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
“妈,还有半个西瓜呢?”他清亮的嗓音跟着风一样的身影远去,又遥遥传过来。
罗文丽嫌他一惊一乍:“冰箱里放着呢,你手里这个都没吃完!”
“我不吃,留给付惊楼,他待会儿要来给我修电脑。”
李轻池从冰箱里把西瓜捧出来,用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把最上面那层瓜瓤给削掉了,最顶上这层都是细菌,吃了不健康。
罗文丽背着手晃悠着过来,一看她倒霉儿子这献殷勤的样,顿时无奈又好笑:
“请问一下,李轻池同志,你妈何时有过这样好的待遇?”
“不一样啊,付惊楼刚经历了家庭矛盾大爆发,这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我得好好关心他一下,”下一秒,李轻池便又搂着罗文丽脖子,笑眯眯地说,“总之你还是我最爱的罗女士。”
罗文丽摇着头笑了:
“你真的是。”
“要是小楼是个女孩子,我真担心这颗白菜早晚被你给拱了。”
“罗女士!”李轻池“啧”一声,“你见过你儿子这么英俊潇洒的猪吗?”
他忽略罗文丽不甚恰当的比喻,跟着点点头,语气有点儿可惜:
“是啊,付惊楼要是女孩儿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李轻池拍拍手心里的西瓜,又反复无常地出尔反尔了:
“但是没关系,付惊楼就是付惊楼,他就算是个西瓜,也是我一辈子最好的哥们。”
第11章
1.
八月中旬,李轻池和付惊楼一起去了高中同学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