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的声音,也和他们一样,在风中穿行,越过林间小道,现在天已经不热了,只剩下几声秋后蝉鸣。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李轻池转头,付惊楼拧动把手,缓缓移动,与他并肩。
七点整,绿道路灯准时点亮,以他们所处的位置为起点,成双成对,往前一直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付惊楼率先冲出去,挺拔的背脊被路灯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风将他平静的声音送到李轻池耳边,带着点儿散漫的挑衅意味:
“输的人两百。”
“两百就两百,”话音刚落,李轻池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倏尔俯下身,也跟了上去。
这是过去他们初高中经常会进行的无聊比拼之一,输赢向来不固定,也不重要。
李轻池猛踩着踏板,一路追着风,直到将付惊楼甩在身后,对方放了一条黄河的水,他获得今天的胜利。
“付惊楼,转账!”
李轻池笑了起来,长腿踩在地上,转头颇为自得地朝付惊楼开口。
付惊楼不置可否,停下来愿赌服输地打开手机,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轮廓更加深邃,像一座没有情感,不为所动的雕像。
李轻池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告诫自己的话。
——不要再像长不大一样,时时刻刻黏着付惊楼。
成长有的时候就在一瞬间,他们也好像是突然一下子长大的,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都变了。
是长大了,李轻池生出新的苦恼,付惊楼也有很多秘密,他们的身体隔得很近,可心却忽近忽远。
可是人啊,要是一直长不大多好。
2.
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情,李轻池只是当时头脑一热,倏然冒出来的。
在过往的十九年,李轻池还从来对任何女生产生过心动,正所谓对情爱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对此,他又去请教了钟思言一番。
对方此时正在追求同院的一个女生,说起心得来是滔滔不绝,什么送花送早餐,买礼物看电影,听得李轻池连连皱眉。
李轻池只好打断他:
“我是想问你谈恋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不是问你怎么谈恋爱。”
狗头军师钟思言呆了一下,看着他:
“这两个东西有区别吗?”
“……”李轻池叹一口气,只好朝他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鉴于钟思言并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意见,那天过后,李轻池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忘到了九霄云外。
与此同时,付惊楼也终于闲了下来。
正巧李轻池的另一个室友向阳组局,问他要不要一起,他当时正和付惊楼在战场厮杀,没听清向阳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听说是聚个餐,便随口应了下来。
而后想到什么,转过头去问向阳:
“我能多带个人吗?”
向阳“啊”了声:“付学霸?”
“嗯啊。”
“带呗,”向阳答应得相当迅速,“人多好玩儿。”
直到李轻池和付惊楼到了集合地点,才知道向阳说的“好玩儿”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间一看就很“酒吧”的酒吧。
他们这个年纪,恰巧卡在未经世事的学生仔和游刃有余,出入社会的成年人之间,这两者中间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的。
他们经常会生出些想要打破那道屏障的心思,尝试一下越界出格的滋味,但又习惯于经年累月的本分与乖巧,始终站在屏障里,往外怯生生迈出一脚,又相当没有骨气地收了回去。
这里不同于舒缓安静的清吧,也不同于昏暗闲适的酒馆,李轻池刚往里迈出第一步,就差点儿被闹腾得要命的音乐吓得退出去。
向阳走在前面,扯着嗓子招呼一行人往里走:
“来巧了,今晚正好有表演。”
周围挤满了人,李轻池被音响里地动山摇的鼓点和跟鬼一样尖锐的歌声震得耳朵疼,纷杂绚丽的灯光又晃得眼睛生疼。
他都想拽着付惊楼往回走了,也扯着嗓回向阳:
“要是表演听鬼叫的话,我们就不参与了。”
向阳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一米七的小身板直直往后倒,差点儿撞到李轻池身上。
李轻池一把扯住他衣服,把人往上提,向阳后怕地拍了两下胸口,以一种被李轻池拎着的姿势扭头问他:
“太吵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两个人隔得近,向阳的大嗓门却没收回去,一嗓子差点儿把李轻池喊走了。
李轻池索性放弃,几个人跟闯关似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里面找了个卡座坐下。
向阳就不知道被谁叫走了,李轻池这才坐下,靠着付惊楼,劫后余生一样,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他妈是误入了丧尸群吧。”
付惊楼往群魔乱舞的人群中扫了眼,淡声道:
“丧尸还跳拉丁呢。”
李轻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舞池里个个浓妆艳抹,看过去远近高低各不同,安能辨其是雄雌。
他瞬间没忍住笑了起来:
“向阳找的什么鬼地方。”
他们几个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除了他们两人,剩下的钟思言穿着格子衬衫,戴副小眼镜,一眼学生打扮,而洪涛从始至终局促着不说话,仿佛进了盘丝洞的小白脸。
几个人都不是很自在,骤然进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唯一有经验的带头人向阳还弃他们而去,实在可恶。
那个男生走过来时候,李轻池正靠着椅背,兴致缺缺地和付惊楼聊天,说到选课的问题。
“哲学没意思啊,学不明白,也没兴趣,”李轻池问付惊楼,“你说我要不要换个专业?”
“换个专业?”付惊楼淡淡看他一眼,“不如换个脑子来得快。”
李轻池瞪着付惊楼:“付惊楼,你活——”
“你好。”
一道柔和的嗓音打断李轻池,他转过头,面前是个长相挺白净的男生,手里拿着杯酒,朝李轻池举了一下:
“可以要个微信吗?”
随着他的动作,那杯子里的液体就在霓虹灯下晃悠来晃悠去,像一阵翻来覆去的浪。
李轻池握着杯子,也朝对方抬了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酒,向阳点的,他刚喝了口,太冲。
他挠挠头,表情真诚,不似做伪,不解风情地回了句:
“不行啊,我就一个微信,自己还得用。”
旁边的钟思言一口酒喷了一半出来,剩下一半呛在喉咙里,咳了个惊天动地,半死不活。
等人走了,他拍了拍胸口,咳嗽着开口:
“你他妈,真是个人才。”
李轻池倒是泰然自若,把酒放到一边,一副“我早就看穿他的把戏”的模样:
“就这种天天推销广告的,加了后面也要删,麻烦。”
洪涛闻言,表情顿时有点儿一言难尽,抿着唇开口:
“你怎么知道他加你是为了推销广告?”
“废话,”李轻池一脸理所当然,“那不然是找我借钱吗?”
……
洪涛无话可说,只好沉默了。
他们坐着又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这地方太吵,几句话说完嗓子都扯着疼,李轻池喝水太多,起身去卫生间。
付惊楼等了片刻,没见人回来,给李轻池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起身跟了过去。结果刚前脚刚迈进卫生间,后脚就和李轻池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
付惊楼垂下眼看他,两人一起往回走:
“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太吵了,耳朵聋了嗓子也哑了,”李轻池眉峰蹙起,回去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远远地似乎已经能看到入口处的灯红酒绿,嘈杂得过分。他停下,打退堂鼓,“去外面透口气?”
付惊楼略微一点头,跟在李轻池身后,却见这人打开消防通道的门,忽然站住不动了。
他正想开口,目光顺着李轻池的望过去,下一秒,也安静了。
拐角处传来很轻的一声闷哼,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侧对着他们,刚才找李轻池要微信的男孩儿此刻正被一个中年男人搂在怀里,吻得难舍难分。
他们谁也没注意这边。
付惊楼只草草瞥过两眼,便漠然收回视线,垂下去,看着李轻池。
对方仍旧没有动弹,盯着楼梯上暧昧又亲密的两人,像是愣住了一样。
付惊楼终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微微弯腰,抬手捂住了李轻池的眼睛。
冰冷的触感贴近李轻池的眼皮,霎时间,他所有的视觉感官都被剥夺,变成漆黑一片,只剩下眼皮上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触碰,仿佛一道屏障,温柔地将他和外界隔绝开来。
他眼睫微微颤动片刻,消防通道的门缓缓关闭,另一头鬼哭狼嚎般的音乐声一路长驱直入,传进他的耳廓。
与此同时一道传来的还有付惊楼的声音,嗓音沉沉,明明那样低,但李轻池就是听见了,听得分外清晰。
“恶心吗?”
付惊楼平静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