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李轻池还是没说话。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付惊楼已经有心理准备,在意料之中,因此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
但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李轻池回答的时候,对方才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攥住付惊楼盖在他眼睛上的掌心,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所以那个男生加我微信……是因为这个?”
此人已经迟钝到一种让人完全生不起来气,甚至隐隐约约显得好笑的程度。付惊楼有些无奈,索性松开手:
“也可能是真的想找你借钱。”
李轻池脑子里不住浮现着刚才自己看见的激吻现场,有些心有余悸,皱着眉头,要是和那个男生一起的是自己……
“靠,”李轻池完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觉得一阵恶寒从心底蹿上来,“我都没想到。”
他的反应真实得让人几乎觉得绝望,眉峰蹙起成一个山尖,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模样。
旁边付惊楼神色淡然,他们靠着落地玻璃窗,窗外面是市井高楼的万家灯火,付惊楼偏过头很沉静地看着那些灯光点点,如同满天繁星。但他知道那是假象。
“这么不能接受啊,”付惊楼语气平和,尾音拖得有些长,慢悠悠的,因为声音太低,很容易被嘈杂的背景音忽略。
可惜李轻池虽然长了个密不透风的榆木脑袋,耳朵却尖得很,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付惊楼的这句话,他抿了抿唇,思索好一会儿,才开口:
“……就是感觉很奇怪,男的和男的。”
他们拥有绝对鲜明的男性特征——突出的喉结,毫无起伏的身材,和低沉的、和女性没有半点儿关系的嗓音,让李轻池想到磁铁的同一极,命中注定不相吸。
这感觉太奇怪了,在此之前,李轻池根本想不到男的和男的也可以接吻,或者相爱,像男人和女人一样。
付惊楼似乎勾了勾嘴角,眉眼隐匿在发梢的阴影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跟着“嗯”了一声,低叹道:
“是啊,真奇怪。”
他其实还挺高兴的,至少这次李轻池没有说“恶心”。
向阳这次组织的聚餐给李轻池留下的阴影太深,到后来对方一开口,李轻池毫不迟疑就拒绝。
向阳备受打击,有点儿委屈,问他为什么。
李轻池没说话,他想起上次要微信的那个男生,仍旧心有余悸,最后打了个马虎眼儿,说太吵了。
对方也没强求,穿着花衬衫白色牛仔裤,跟只花孔雀一样,头顶一副墨镜招摇过市,门轰一声被关上,宿舍只剩下李轻池和洪涛。
洪涛是他们宿舍里最安静的一个男生,几乎到了隐形人的程度,在李轻池印象里,他永远都静悄悄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所以当洪涛叫他时,李轻池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摘下耳机,扭头看向对方:
“你叫我?”
洪涛个子很小,他身上的外套太大,不合身,像套了一个袋子。
“你不去酒吧,是因为那个同性恋吗?”
他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不懂得什么叫做含蓄,同性恋三个字震得李轻池心抖了一下,继而敛下眉眼,装作没听懂:
“什么同性恋?”
“就找你要微信那个,”洪涛的眼睛瞳仁比常人要大一些,很黑,看过来的时候总显得专注,“他是个同性恋,你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吗?”
李轻池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嗓子有些发紧,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他是?”
“你当时拒绝他以后,他走到隔壁吧台,又找另一个男的要了微信,那人看着大概四十多岁吧,他们聊了两句,然后搂着腰出去了,”洪涛注视着李轻池,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心下了然,“你也看见他们了。”
“……”李轻池说不清什么感觉地从嗓子里应了一声,人懒洋洋瘫在椅子里,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我撞见他们在接吻。”
洪涛愣了两秒,就笑了:
“你的表情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那点儿笑意转瞬即逝,很快,洪涛的神色变得谨慎,像是从寄居蟹的壳子里试探性地伸出一条腿,迟疑着开口:
“你……会觉得很恶心吗?”
李轻池的眉头从始至终没松开过,他觉得很微妙,在以前,李轻池从来没去思考过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人生来分为两个性别,男女之间理所应当要结合,是一以贯之约定俗成的东西,不需要思考,也不应该违背。
可是接连两次,付惊楼问他,洪涛也问他,跟接力一样,非要让李轻池动脑筋,想明白。
天知道李轻池多讨厌思考相关的一切问题。
“……恶心倒不至于,但我以前有点儿阴影,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轻池说。
洪涛:“阴影?”
“对啊,”李轻池轻轻勾了下嘴角,眼睛弯弯,却没什么笑意,“高中的时候,有个傻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和付惊楼是同性恋。”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
“幸好付惊楼当时去了办公室,没听到,不然我一定揍得那傻逼亲妈亲爸都不认。”
从他说起这件事开始,洪涛就没再开口,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对面的李轻池身上少有地带了些戾气,显然还耿耿于怀。
过了会儿,洪涛突然开口,说: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们俩是一对。”
2.
李轻池顿时就怔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谁俩?”
“你和付惊楼。”
洪涛平铺直叙地接着开口:
“开业第一天,他陪着你一起来收拾的东西,帮你装电脑,铺床,整理衣服,看起来比你都要了解自己。”
李轻池:“那是因为他细心。”
“……后来你们聊到后来吃饭的问题,你要一起,他说分开,没谈拢,你怒气冲冲地把他送你的键盘还了回去。”
李轻池:“那是因为他有病。”
洪涛置若罔闻,接着说:
“你们每天都要一起打游戏,吃饭,形影不离,对方生气了就得去哄,比哄女朋友都积极,对了,你谈过恋爱吗?”
李轻池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发现无话可说,也不是很想回答洪涛的问题,于是只好干巴巴地把嘴闭上了。
洪涛看他反应,已经不用多问,答案清晰明了,他最后下定结论:
“所以我原来真的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不知为何,“谈恋爱”这三个字和付惊楼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李轻池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他声音大了些,表情也严肃起来,语气堪称武断:
“你想多了,我和付惊楼就是发小,是一辈子的好哥们,不可能是同性恋,我是直男,他也是。”
洪涛耸了耸肩:
“现在我当然知道我想错了,毕竟没有同性恋被要微信的第一反应是要找你借钱,但我还是得问问,以防万一。”
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很明显,明显到李轻池想忽略都难,他预感到洪涛接下来要说的话,身体微微绷紧了,靠着椅背:
“以防万一……是什么意思?”
洪涛垂下眼,推了推眼镜边: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
李轻池浅浅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唇微动。
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洪涛立刻举起手边的专业书,指着他:
“你要敢说恶心我就把书扣到你头上。”
谁知李轻池只是轻轻“嘶”了一声,手扶着腰:
“刚才转太猛,腰有点儿闪了。”
两个人的这场秘密谈话最终以李轻池闪了半边腰结束。
他们之后也再没谈过关于这方面的问题,那天下午的寥寥几语更像是一场雾蒙蒙的梦,无头无尾,又或许是假象。
李轻池总想起洪涛说的那些话,关于他和付惊楼,他像一名侦探一般,抽茧剥丝,试图从各种细节里找出强有力的证据去反驳洪涛的话。
他固执己见地认为,将他和付惊楼的关系错误地定义为爱情是一种极其不尊重他们关系的行为。
洪涛太草率了,他根本不懂,这世界上就是有比爱情稳固得多的情感,像朋友像家人,是跟着岁月长河融进血液里,坚定而不可更改的。
爱情却阴晴不定,朝令夕改,萌芽让人欣喜得忘乎所以,结局却大多相同,总是将人一颗好端端的心扯得稀巴烂,摔碎成一片片,留下满地狼藉。
它太脆弱,不适用于李轻池和付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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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李轻池:好想和付惊楼吃一下爱情的苦
第18章
1.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一夜之间,宿舍楼底下那棵石榴树叶片掉了个干净,这棵树是哲院的独苗苗,还没等到结的果子完全成熟,就已经早早进入学生的肚子里。
大雨侵袭过后,这颗石榴树的枝干跟李轻池班主任脑袋一样,油光锃亮,跟亮锃锃的灯泡一样,秃了个干净,连风也带着萧瑟的影子。
这场雨下了整夜,到现在也淅淅沥沥没停,付惊楼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旁边,撑着伞。等李轻池出来,他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心,目光收束在眼皮底下,扫过李轻池身上的宽松薄卫衣和宽松破洞牛仔裤,忽而偏过身,往他背后看过去。
李轻池不明所以地跟着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