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秦执,用理智维持着最后的礼貌,沉声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办法和你继续谈下去,我必须去弄明白你说的是真是假。”
对面的人见他要走,抬手拦住了他,开口道:“不必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夏唯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就见他掏出了手机,滑动解锁后,播出了一个号码,打开了免提后,对自己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夏唯承看着他手机上‘老公’两个字,大脑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原来别人给他的‘征’,备注的是‘老公’,他眉头紧锁,每一根神经都崩了起来,像是等待一场生死判决一样。
沉闷而悠长的嘟——声后,那边的人接起了电话。
“喂……”
那是他的声音,虽然只有单单的一个字,但夏唯承清楚的知道那是他的声音,因为他曾经用这个声音唤过他无数声的‘夏老师’,也用这个声音对他说过很多次的“我爱你”、“我要你”,还有每每到了动情处,他都用这个声音低低的唤他:唯承……唯承……
夏唯承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身体禁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征征,吃午饭了吗?”身边的人唤他的名字,问着他的日常,亲昵又自然。
“吃过了。”江征回答到:“你那边应该是凌晨了吧,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秦执声音里带着一丝难过。
“怎么?”那边的人关心的问。
“晚上的时候,爷爷给我打电话了,说想我,说不计较我们的事了,还让我回家过年,我忽然就觉得很愧疚,四年前知道我和你出柜的时候,他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认我这个孙子了……”秦执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带着无限的悲伤。
“别难过了,事情都过去了。”江征安慰到,顿了片刻又问道:“那你要回国吗?”
“不回了吧,四年多没回去,心里有点犯怵,还是等明年毕业了再说吧。”秦执回答到。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着天,却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插在夏唯承身上的刀,直插得他千疮百孔,血流如注……却依旧不肯停止。
渐渐的,夏唯承努力竖起耳朵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耳朵里全是刺耳的嗡鸣声,就像是心跳停止后,机器里发出的那种恐怖又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两人终于说完了电话,夏唯承像个局外人一样直愣愣的坐在那里,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冷,身边的人却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沉声问道:
“现在相信了?”
夏唯承愣在那里,仿佛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原来他们从来就不是朋友的关系,原来他们四年前就向家里出柜了,原来他们才是合法的夫夫关系,而自己从始到终都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哈哈哈……这个世界是要疯了吗?
爱情怎么会如此丑陋?人心怎么会如此丑陋?
“你想要我怎么做?”过了许久,夏唯承终于开口问道,因为身体太冷,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微微颤抖,他知道秦执既然单独来找自己,而不是去“捉奸”,肯定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决定。
秦执抬眼看了看夏唯承,面色平静自若,并没有马上回答夏唯承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的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待放下杯子才开口缓缓道:
“我和征征,很小就认识了,他爷爷和我爷爷是生意上的老搭档老伙伴,我和他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四年前我们出柜时,因为两家老人反对的太激烈,征征就带着我去了M国,去年我们在那边拿到了结婚证……”
“秦先生,你不必说得这样详细。”夏唯承忽然开口打断了秦执的话,他脸有些苍白,从深锁的眉头和握紧的拳头,可以看出他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果是平时,即使他再怎么不悦,出于礼貌,也会耐着性子听完,可是现在他的情绪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已经是在用最后的理智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不失控。
“夏老师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在和你拉家常闲聊,是为了方便你一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你不防听完再说。”虽然对面坐的是自己的情敌,但秦执却冷静的异常,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见夏唯承没有再说话,他将身体往后仰了些,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接着道:
“我不想征征知道我来找过你,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离婚!也不想我们的感情出现裂痕,所以……”秦执看向夏唯承,终于说出自己找他的目的:
“我希望你能离开他,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生活里,我会当你从来没有出现过,继续和他好好生活下去。”
夏唯承没想到秦执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眼里充满了疑惑和震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情人,居然还能说出‘我会当着你从来没有出现过,继续和他好好生活下去’这样的话来,他不知道,这叫宽容大度?还是叫自欺欺人?
“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我的述求。”秦执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很快收敛起眼里的笑容:“那就只有把事情摆到明面上了,让他在我们之中选一个。”
听到这里,夏唯承眼里的温怒,已经被悲哀掩盖了,他为自己感到悲哀,同时也为眼前的秦执感到悲哀,他原本以为的两情相悦,忽然间变成了三人同行,可悲的是最后自己还要扮演商品的角色,任人挑选。
“不出意外,他会选择我,因为无论是性格,还是家世、我和他都更适合,但是也不排除他会头脑发热选择你,不过如果他选择了你……”秦执停顿了一下看向夏唯承,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继续道:
“我没那么大度,不能让你们幸福。”
说着他侧身从提包里又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放在了夏唯承面前:
“我们到M国以后,征征在大三的时候创建了公司,公司的名字你应该听过吧,叫‘征执科技’,在我两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
同样的牛皮纸袋,同样的平整而又僵硬,这一次夏唯承却没了畏惧心理,结婚证都看了,还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
他不害怕,同时也对里面的东西没有兴趣,此刻他的心空洞得厉害,仿佛什么都填不满了。
秦执见夏唯承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自己主动打开了袋子,将里面的文件拿出来放到他面前,继续道:
“公司当时的原始启动资金都是我出的,所以我占有51%的控股权。”
夏唯承目光在文件上扫过,他对这些毫无兴趣,也不明白秦执给自己看这些的意图,他无心与他周旋沉声问道: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选择了你,这家公司我会直接宣布破产,你也知道他国内的项目就要上市了,如果这个时候没了资金供应,你觉得他能撑多久?到时候身败名裂,负债累累,你觉得他又要多久才能爬得起来?”虽然是威胁的话,但秦执说得却十分温柔,说完他看向夏唯承,声音亦如既往的平静:
“至于你……华清的优秀教师,教人伦理道德,为人师表,受人尊敬的夏老师,如果你们学校的领导、同事、学生知道你喜欢男人,还插足别人的婚姻,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你,怎么对你……”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就好像是一个智者,站在高点,告诉你,你后面将要面临怎样的局面。但是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击夏唯承的要害,十分明确的告诉他,倘若他真的不顾‘廉耻’要和江征继续在一起,他就会让他身败名裂,然后被万人唾弃。
夏唯承不怕身败名裂,也不怕被人唾弃,只要这个人值得他放弃身份、名誉,可是如果放弃这些,是为了得到一个婚内出轨、满口谎话的骗子,他不愿,也不屑!
“我和征征从相识、相恋到结婚,已经差不多二十来年了,他和你认识到现在,最多也不过五个来月,孰轻孰重,夏老师,你想好了再做决定。”秦执贴心的提醒着他。
夏唯承挺直了脊背缄默无言的坐在那里,“时间的长短,不能衡量爱的多少。”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即使证明了江征爱自己的更多又能怎样?他要的是全部,而不是比谁多。
说完上面的话,秦执没再开口继续说话,他很有耐心的靠坐在沙发上,等着夏唯承给自己一个答案,沉默了许久,夏唯承终于看向秦执,缓慢而又铿锵的道:
“我会和江教授分开。”顿了片刻继续道:“希望如你所愿,你和他还能和好如初。”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祝福,而是提醒和忠告。
在这段感情里,他觉得自己委屈,觉得受到了伤害,但作为正牌丈夫的秦执又何尝不委屈呢,他能不计前嫌,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和江征在一起,而他夏唯承却做不到,他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忠贞不渝。
“那就借你吉言。”秦执弯了弯唇,淡淡的道:“我会给你七天时间,希望你能在不提及我的前提下,和他断得彻彻底底。”
夏唯承没想到秦执会贴心又慷慨的给自己留缓冲的时间,这真是一场体面道极至的见面,两个情敌,没有大打出手,没有相互指责谩骂,如此“愉快”的达成了共识,夏唯承自知即使换位,他也未见得比秦执做的更好。
因为从不在杯子和碗里剩东西的习惯,夏唯承端起面前的杯子,将里面的茶全部喝掉了,早已凉透的果茶,划过喉咙直奔胃里,夏唯承放下空杯子,对秦执道:
“秦先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他正要站起来,对面的人却阻止道:
“等等。”说着秦执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夏唯承面前:
“这个你拿着,就当……征征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夏唯承斜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支票,眼神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悲哀,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收到江教授……丈夫的分手费。
“不必了。”夏唯承收回目光,冷着声音说,说完他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身后的人忽然再次叫住了他:
“等等。”
“我说过了,不必了。”夏唯承低吼出声,他看向前方,一向温和的眼睛,这一刻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直压抑的情绪仿佛就要爆发出来。
这一声低吼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引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好奇的看向了两人。
秦执并没有生气,只见他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把伞带走,外面雨还没停呢。”
夏唯承自知失态,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弯腰拿了一旁的伞,没有再停留,快步往楼下走去,他走得极快,仿佛再待片刻,他就会窒息在这里。
雨下的有些大了,夏唯承撑着伞站在路口,雨打在伞上啪啪作响,这样的天气不好打车,等了好一会儿夏唯承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他收了伞坐进去,疲惫的靠在后座上,脑袋里空白一片。
“小伙子,你要去哪里?”司机见他就这样靠坐着,好半天没有说地址,很是奇怪,于是主动问到。
夏唯承的神智被司机的问话拉了回来,沉声报了徐方珂家的地址,车刚开一会,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机械性的掏出来,在看到屏幕上那个“征”字时,瞳孔骤然一缩,手已先于意识,将电话挂断了。
手机上提示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江征的,看来江征刚刚已经打过一个了,只是夏唯承站在街上,雨声太大,没听到电话响。
片刻后电话又打了过来,夏唯承犹豫了片刻,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放进了口袋里,他不知道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江征,他知道自己现在接了,肯定装不出若无其事,
现在他心里冲刺着各种情绪,愤怒、悲哀、痛苦、怀疑、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到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实:他心爱的江教授,原来是别人的老公。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别墅区外,夏唯承还是直愣愣的坐在车里,司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这个一上车就不太正常的乘客,再次开口提醒道:
“小伙子到了。”
夏唯承闻声抬手拉开车门就要下车,司机忙道:“你还没付钱。”夏唯承听闻,机械性的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拿了一张一百元,递给司机,然后拉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司机捏着手里的一百块,看着这个不等自己找钱,伞也没有带走,在雨里缓缓走着的奇怪乘客,摇了摇头,将车子开走了。
第84章 询问
夏唯承拖着沉重又虚浮的步伐走在雨里,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丝滴落下来,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可是他却浑然不觉,就像是一具丢了灵魂的人偶, 目光空洞而涣散, 徐方珂的别墅就在前面,但他并没有再往前走, 而是坐在了路旁的石椅上。
现在他不想与人见面, 不想与人交谈, 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
椅子上方是一片葡萄藤, 叶子掉光了,只留下或粗或细的枯枝, 雨水透过枯枝滴落下来,湿透了他的衣服,以往他都是荣辱不惊,注重形象的夏老师, 无论走路还是端坐, 都是风度翩翩,但此刻他却弯曲着脊背, 呆坐在那里, 显得彷徨又无助。
江教授果然没有骗自己, 他一直说他没有前任,哈哈……他是真的没有前任, 因为他和秦执从始到终都没有分开过。
想想前不久自己还觉得沈柔爱而不得是多么不幸,还无比庆幸自己爱的人也爱自己,而且只爱自己, 只属于自己,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恋人,其实早就有了爱人,甚至已经结婚了,他从来都没有完全属于过自己,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多么讽刺呀!
胸口出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就像有一双白骨森森的手正在撕扯着他的心脏,可是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可否认,自己还爱他,真的好爱好爱他,可是他想不通,他的爱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满目疮痍,丑陋无比。
耳朵里忽然响起了秦执那两个问题:“你们做过了吧。”,“做过多少次?舒服吗?”,当时他只觉得他问这样的问题太露骨,太不礼貌,可是现在他竟然也会不受控制的想,他们做的时候是如何调情、拥抱、亲吻、缠绵的。
在缠绵到了动情处,江教授是不是也会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他对自己用的那些高超的‘技艺’,是不是也是在别人身上,千百次实践后,所得出的经验?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迅速从脚底窜上来,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夏唯承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痉挛,有液体直奔喉头而来,他强迫自己停下来,不要再想下去,他大口大口的做着深呼吸,想要缓解这种恶心感,可是他失败了,身体本能的反应怎么也压不下去,片刻后,他扶着石椅呕吐了起来。
这一吐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小夏,怎么坐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接着一把伞举到了夏唯承头顶,帮他遮住了雨水。
因为怕露台上的仙人掌被雨淹死,徐方珂上了二楼,准备把仙人掌搬进去,低头便看见一个人坐在雨里,那人怎么看怎么像夏唯承,出于好奇,他拿了伞出来,没想到真的是他。
“不行,你这样会生病的,快起来。”徐方珂深锁着眉头说,说完便弯下腰,将夏唯承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脖子上,揽住了他,将他扶了起来。
夏唯承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徐方珂扶着自己,机械的往前挪步,他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仿佛已经没了焦距。
一路上徐方珂贴心的什么也没问,到了别墅,他将夏唯承放在沙发上,见他身体抖得厉害,便进房间拿了浴巾和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他道:
“去洗个热水澡吧,你这样很容易生病。”
夏唯承目光空洞的接过徐方珂递过来的浴巾和衣服,刚要转身,徐方珂却拉住了他,对他道:
“你还是进浴缸泡泡比较好,我去给你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