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还好。”
这时那个领夏唯承上来的警察走了过来,看着他道:
“沈湄那边你要去看看吗?”
夏唯承犹豫了一下道:“不去了。”
警察见夏唯承脸色很不好,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递过来一份文件道:
“死者的尸体我们要带走做进一步调查,需要你签署一份同意书。”
夏唯承接过文件,粗略的看了看,然后抬手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手抖的原因,他的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签完后他将文件递给了警察,然后和徐方珂一起去了二楼。
夏唯承走到夏禾的房间门外,心里忽然很不安,久久没有去打开那扇门,他不知道夏禾现在的状态怎样,也不知道一会见了她是该劝她自首还是让他逃走?
徐方珂看出夏唯承内心的矛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别担心,夏禾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夏唯承能想到事发后夏禾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惧,她一定是第一时间给自己打了电话,想要得到他这个唯一的亲人的保护,可是因为自己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一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她在失望又无助的情况下,拨打了徐医生的电话。
夏唯承感激的看向徐方珂,由衷的感谢道:“谢谢你,徐医生。”他知道徐医生在接到夏禾电话后,一定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一直陪着她,安慰她,做了他这个哥哥本应该做的事情。
徐方珂淡淡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没事,进去吧。”
夏唯承手刚搭上门把手,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刚刚在接完夏禾电话后,他便关闭了静音,现在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夏唯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一个“征”字,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挂断了电话,拉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夏禾蜷缩在窗边软垫上,背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如徐方珂所说,她的情绪还算稳定,至少比她以为自己杀了人那次要冷静多了。
“小禾。”夏唯承开口叫她,然后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抬手揽过她,将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夏禾并没有拒绝,她默默的靠着夏唯承的肩膀,兄妹俩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偎依着彼此,这一刻他们仿佛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你说他们三个在地下见了面,还会吵架吗”过了许久夏禾忽然开口问道。
夏唯承没有接夏禾的话,这个时候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她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现在他只想怎么才能帮夏禾把罪责降到最小。
“小禾。”夏唯承轻轻拍了拍夏禾的头低声道:“我们现在去自首好吗?你放心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加上徐医生的精神证明,我相信会判得很轻很轻的。”
随着夏唯承说出这句话,夏禾脸上的神情忽的愣了一下,因为她一直低着头,夏唯承并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见她不回答,于是继续道:
“以后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去哪里!你要是去治病,哥哥就去医院当义工,你要是去服刑,哥哥就去监狱当工人。”说着他掰过夏禾的肩膀,看着她承诺道:
“别怕,以后哥哥会一直保护你!”顿了片刻低声道:“就和小时候一样。”
在他说出“就和小时候一样”以后,夏禾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俯在夏唯承身上哭得格外伤心,像是要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起释放出来一般。
她一边哭着,一边抬起头来看着夏唯承,呜咽着问到:
“当初你为什么要说他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为什么要说救他不救我!如果你没说那些话,我也不会借着妈妈的事,假装恨你这么多年!”
什么他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什么救他不就我?夏唯承完全不能理解夏禾话里的意思,他记得小禾以为她杀了人那次,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直觉告诉他,他们兄妹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夏禾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只见夏安然举着一把水果刀红着眼睛站在门外,她穿着一件短短的貂绒大衣,里面是十分清爽的吊带小裙子,露着白晃晃的大腿,看这身打扮,显然是刚刚从夜店回来。
她紧紧的握着刀,手抖得厉害,看着夏禾带着哭腔质问到:
“你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夏唯承看着她手里的刀,脸上的神情紧张起来,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将夏禾护到身后,沉声道:
“夏安然,把刀放下!”
“我不放,我要帮我妈妈报仇!我要杀了她!”夏安然激动起来,用刀指向夏禾,虽然她手里握着刀,嘴上说着威胁的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其实十分害怕。
夏唯承见她如此激动,怕她真的做出什么事来,正要开口告诫她,身后的夏禾却忽然走到了他前面,她抬眼看向夏安然,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大声道:
“谁他妈杀你妈了,你别像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
这话一出,夏唯承和夏安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夏安然眼里是怀疑和惊讶,夏唯承则是欣喜和释然,他知道以夏禾的性格做过的事情一定会承认,她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回怼夏安然,就说明沈湄和夏振腾的死确实与她无关。
“不是你杀的?”夏安然眼里全是疑惑,看向夏禾再次确认到
“哈哈……”夏禾冷笑起来,提高声音回答到:“你他妈也不动动脑子,真要是我,你还能活到现在?我早把你和他们一起做了!”
夏安然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身体像是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虚脱的顺着墙壁跌坐了下去,水果刀也顺势从手里滑落到了地上,屋子里在安静了几秒后,忽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夏安然跃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大哭着,巨大的哭嚎声回荡在房间里,听得人烦不胜烦,夏禾很快就失去了耐性,皱着眉厌恶的看向夏安然,沉声吼到:
“不就是死个妈吗?嚎什么嚎?搞得跟谁没死过妈一样?”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是听起来却又好笑又可悲,夏唯承看了看哭得死去活来的夏安然眼里闪过一丝怜悯,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上前去扶她。
正在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楼下跑了上来,他面色绯红,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担心,他跑进夏禾的房间,挡在哭的涕泪齐下的夏安然面前,握紧拳大声的对夏禾道:
“你别欺负她!”
夏禾没想到平时总是对自己刻意讨好,大姐长大姐短叫着的夏凡宵,在这个时候会为了给他亲姐出头呵斥自己,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患难见真情呀!她看了夏凡宵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道:
“你们姐弟两可真有意思,一个说我杀了你妈,一个说我欺负你姐,我要真这么能耐,还能让你们母子三人在这个家赖这么久?我早把你们扫地出门了!”
家里已经乱成这样,夏唯承这个时候着实不想再听几人吵架,他将夏禾拉到身后,看着夏凡宵道:
“凡宵,把你姐带回自己房间吧。”
夏凡宵看着夏唯承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转过身弯腰扶起了夏安然,带着她正要往外走,这时徐方珂和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警察看向屋子里的人,面色凝重的道:
“沈柔你们都认识吧。”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个时候警察为什么会提到沈柔,离得最近的夏凡宵看向警察回答到:
“认识,她是我们的小姨。”
警察点了点头,对几人道:“刚刚她来电话说想见你们一面。”见大家都十分的疑惑不解,顿了片刻警察继续道:
“我们调取了监控,确定这位沈女士有重大作案嫌疑。”
“怎么可能!”夏安然不禁惊呼出声,完全不敢相信警察说的话,其实不光是她,屋子里除了警察和徐方珂,所有人脸上都是惊愕又怀疑的神情。
“她现在情况不是很好,随时都有可能轻生,我们还是尽快赶过去吧。”警察回答到。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夏唯承的脑袋已经有些运转不过来了,好半天才从接收到的信息里理清思路:夏振腾和沈湄的死和沈柔有关,现在她要轻生,临死前说要见一见大家!
“我们也要去吗?”夏禾疑惑的问,她和沈柔几乎没怎么见过,现在她很累,一点也不想去围观别人寻短见。
“你是夏唯承夏先生吧?”警察忽然看向夏唯承道:“沈女士特别提到了你,希望你能过去一下。”
屋子里的人听罢都将目光转向夏唯承,眼里皆是不明所以的疑惑和猜测,夏唯承回想去那天沈柔在车里给自己说的那些话,像是明白了什么,或许那个时候她就有了不好的念头了吧。
“车已在楼下了,我们走吧。”警察说完没再停留,转身往楼下走去。
夏安然和夏凡宵机械性的跟在警察后面往楼下走,想来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夏唯承犹豫了一下,看向夏禾轻声道:
“你别去了,就在家里休息吧。”然后转向一旁的徐方珂道:“徐医生,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小禾,我很快就回来。”
徐方珂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放心,去吧。”
夏唯承不再迟疑,转身快步下了楼,夏禾看着夏唯承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忽然抬腿跟了上去,徐方珂也连忙跟了上去。
几人坐上警车,车子很快向夏唯承原来住的小区开了过去,因为发生的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心情都很低落和复杂,车上一直都没有人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夏唯承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虽然铃声不大,但在安静的车里还是显得有些突兀和聒噪。
夏唯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依旧是江征打的,他知道自己刚刚走时什么也没解释,他一定十分愤怒,换作是自己,也会发火,开始现在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在来应付他,于是抬手将电话挂断了。
过了片刻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车里的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投来了探究和好奇的目光,夏唯承有些心烦意乱,再次掏出手机将电话挂断了,本想要关机的,但顾忌着万一漏接了什么重要电话,犹豫片刻,他将江征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些,他用手捏了捏眉心,只感到无比的疲惫。
车子很快开进了小区里,大家乘坐电梯上了楼顶,远远的看见护栏外一抹白色的影子,等到走近,才看清那是沈柔端坐在台阶上,她面向众人,背后是无尽的黑夜。
她化了精致的妆,虽然已经是数九天了,但她却只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仿佛感觉不到冷一般,谈判专家一直在开解着她,试图与她沟通,可是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已经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直到看到夏唯承他们上来,她才温柔的笑起来,和以往一样轻声道:
“你们来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大家面色凝重、神情紧绷和沈柔的淡定自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然,凡宵,对不起!”沈柔看向夏安然和夏凡宵缓缓开口说到。
“小姨,你快下来!”
“我妈是你杀的?”
夏凡宵和夏安然同时开口说到,但显然两人关心的问题完全不一样。
沈柔脸上的神情滞了一瞬,然后很快恢复如常,她轻轻的笑起来,亦如往常一样温柔,她看向夏凡宵轻声道:
“你妈常说你怯懦,分不清敌我,半点没有遗传到她的精明强干,我一直很不认同她的观点,我们凡宵哪里是怯懦,你那明明是善良,就和……”说着她抬头看向了夏唯承,没有再接下去,只是淡淡的道:
“但是人不能太善良了,不然会被人欺负的。”说完她看向夏安然,柔声道:
“你妈妈确实是我送走的,她是在睡梦中走的,我没让她太痛苦。”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夏安然睁大眼睛,泪水哗哗的流下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柔。
“你还是不要知道真相的好,真相往往都是丑陋的,小姨让你过来,只是想在临走前给你一句忠告:以后一定要记得与人为善!别像你父母那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沈柔告诉夏凡宵做人不要太善良,却又告诫夏安然要与人为善,这两句话看似自相矛盾,但其中的道理当事人应该都明白。
许是坐得太久,沈柔感觉到身体有些麻木,于是用手撑着台阶,将身体稍微挪动了一些,她刚一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脸上都露出了心惊胆战的神色,要知道着是三十四楼的楼顶,如果摔下去,必死无疑。
“小姨,你快下来,千万别做傻事。”夏凡宵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颤抖着声音劝慰到,顿了片刻,他一脸诚恳的对沈柔摆了摆手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像是害怕沈柔不相信自己的话,马上又补充道:“真的!我和姐姐都不怪你!你快下来吧。”
夏凡宵说完这些,众人的目光不自觉便落到了夏安然身上,却见她紧咬着唇,任由泪水不停的滑落下来,却不肯说一句话。
沈柔淡淡的微笑了一下,目光看向夏凡宵,带着歉意问道:“凡宵,你能帮小姨一个忙吗?”
“好的,小姨你先下来,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夏凡宵赶紧回答到,却不想只听到沈柔缓缓的道:
“等小姨走了以后,你能帮小姨把骨灰送回乡下老家吗?”像是觉得太麻烦他,沈柔马上又道:“不用立碑什么的,只要找个开满野花的山坡就行。”
听到这里,夏凡宵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让沈柔改变心意,只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唤她:“小姨……”
自己要给姐弟两说的话已经说完,应该交待的事情也交待好了,沈柔看向夏唯承,对大家柔声请求:
“我想和夏老师单独聊聊,可以吗?”
或许是这些年她把对夏唯承的感情隐藏得太好了,大家从来没有觉察到什么,现在忽听到她提出要和夏唯承单独聊聊都有些诧异,夏禾更是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夏唯承,毕竟沈柔刚刚才做了那么疯狂的事情,万一她再做出什么对夏唯承不利的事情……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抬手拉住了夏唯承的衣摆。
夏唯承回头看了看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低声安慰到:“没事。”
等众人都退到远处,沈柔看着夏唯承,开口缓缓的道:
“夏老师,你还记得吗?六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穿的这条裙子,那时候她还是夏振腾的情人,你来找她,误把我认成了她,对我很凶的说话……”说到这里,沈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继续道:“其实我都记不得你到底讲了些什么了,只是在心里想,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好看!”
刚刚消防队的工作人员对夏唯承说会从楼下爬上来,趁其不备将沈柔救下来,让他尽量稳定她的情绪,多和她说说话,为他们争取时间,可是现在听她说起那些早就被自己遗忘的事情,他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的抬头看着坐在台阶上的沈柔,寒风吹起她身上的白色长裙,晃呀晃,晃得他眼睛生疼。
“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是那边的儿子,我们俩绝对没有可能,但是我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你了,后来我又奢望着这种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能淡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如第一眼见你时那么喜欢你,没想到喜欢着喜欢着,就走过了这一生。”说到这里,沈柔淡淡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容看着却那么凄凉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