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怎么真跳了?
他都不看看缺少一把的椅子,也不往湖里看看,说跳就跳?
只是想骗人进来的悯希眼睛微微地放大,显然事态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他连忙伏到栏杆上,往下喊:“慕仑,我骗你的,我没跳!”
慕仑精通水性,悯希倒不担心他会溺水,但湖水太冷,这一跳他好不容易养好的免疫力得倒退多少年。
跃进湖里的少年跳进去后直接屏住呼吸潜到深处到处找人,他连续找了三分钟,连一片黑藻都没放过,全程耳朵都因高度紧张而嗡嗡响,随时有血管爆裂的风险。
是很久以后,慕仑才隐隐约约听见上面有声音传来,他马上绷紧双腿肌肉,往岸上游。
哗啦一声,慕仑破出水面,他脸上没有丝毫被愚弄的恼怒,踉跄两步走到岸边,连身上掉水也没管,仰起眼睛就在阳台上寻找悯希的身影,确保悯希是否真的安全。
悯希看见他从水里出来了,连忙跑到楼里,把身上闷热的绒毯披在他身上,再全部拢紧。
“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我一骗就上当,你怎么想的啊,哪有人会真的因为你不进来就跳湖,我又不是自虐狂。再说,那落水声音也不对啊,你就一点也不怀疑一下……”
悯希絮絮叨叨,又用毛巾给他擦头发上的水。
好一通唠叨过后,悯希安静下来,盯住慕仑的眼睛问:“好了,不管过程如何,我总算抓到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段时间你都在忙什么了吗?”
不等回话,悯希就事先强调:“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撒谎的孩子,如果你骗了我,我也许当下不会察觉,后面也一定会知道,到那时,我会更生气。”
被毛巾拢住的慕仑,一直维持垂头的姿势。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悯希以为他就要这么瞒下去的时候,慕仑开口道:“我出去找拳击教练了。”
悯希诧异:“你喜欢拳击?”
“不喜欢,”慕仑摇头,“只是想练而已。”
十几岁的少年心思非常好猜,悯希稍微前后串联了一下,就猜出来了。半年前抓捕圣维德回去之后,慕仑就总是白天出去,再带一身伤回来。
悯希抿唇,他抬起手,轻轻抚摸过慕仑的脑袋:“好,你想做的都可以去做。但我也想你分点时间给我,偶尔来找我分析一下错题好吗?”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话,我下周末带你去游乐场玩,不带小庚行哦。到时,我会再送一份礼物给你,我保证,你会很喜欢。”
慕仑轻声:“真的吗?”
“对,真的,我确定。”悯希笑着说。
确定?
撒谎。
爱撒谎的骗子。
你所说的确定,就是在那天之后全然失踪,在皇宫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影,没留下一封信,没留下任何言语。宫里的一切都没带走,全都丢得干干净净,包括他。
足足十年了,你都没兑现你的诺言。
这辈子,我最恨的就是言而无信的骗子。
所以亲爱的悯希。
你最好祈祷。
千万——别让我抓到你。
第65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23)
德兰星, 被称为温柔乡的某处歌厅里,一行人醉醺醺地从里面走出来,准备坐上悬浮车回家。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还在拿通讯器和人讲话,甚至还没走近悬浮车, 一声枪响就直接爆在耳边。
男人胸口顿时出现一个血红的窟窿。
剩余人在刹那间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艾尔默曼?是谁?!”
几名亲兵迅速回神, 纷纷拔出枪来,将剩余人围在中间, 徒劳地对准四周到处移动枪口。
然而他们围拢的防护圈没起任何作用,下一秒, 又是一声枪响,又是哐当倒地的一个人。
“有杀手,快躲起来!!”
“你们这些亲兵都是白吃饭的吗,有人在伏击你们也没发现?!!”
事实上,亲兵们也很无辜。
能被挑来当这些大臣贵族的亲兵,全都是经历过掉一层皮的试炼的。
但在枪声响起之前,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有异常的精神力波动,那潜藏在暗处里的人,绝对有遥遥之上、超强碾压他们的精神力!
“肯定是情报局那些可恨的家伙!那狗皇帝之前说, 不归顺莎里斯蒂的惩罚, 你们很快会知道的……原来都在这里等着!”
“别、别管艾尔默曼了——我们快先上车!!”
……
骚乱当中,五点钟方向的天台上。
一条包裹在黑裤里的长腿单膝曲起, 男人扣回狙击枪的瞄准镜, 单手拎起枪,放回枪盒里。那双拉拉链的手,带着毫无皱痕的黑色手套,修长且比例完美, 丝毫看不出是刚剥夺过一条鲜活生命的手。
男人站起来,把枪盒背在后背,迈开腿,自年老的台阶上缓步离开,身后的噪杂没影响到他半分,他的眸子淡漠平常,近乎残酷。
他踏上一艘星船,定下自动航行模式,便在座椅上合住眼睛。
傍晚十点多,他到达目的地,将星船收回压缩舱,男人回到自己黑沉的、一周没开过门的家里。
当身型完全隐没在客厅的黑暗里后,口袋中的通讯器忽然亮起光芒。
男人从口袋里抽出来,放在耳边接通的刹那,嘲讽的声音响起:“伟大的情报局科长,明天回宫吗?”
“明天是那位神经失常的皇帝陛下,一直以来认为的祭日,他让我来问问你,你明天回不回。当然,他原话并不友善,总之大概意思就是——作为那个人的遗子,这种场合要是缺席,罪不可恕。嗤……遗子。”
对方玩味重复两个字眼,语调散漫。
男人依旧一副毫无波动的神情,唯有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闪烁了下,他捏紧通讯器,压住嗓音里的喑哑,回道:“我已经回到主星。”
言下之意是,会去。
对方大概是早就猜到,一点意外都没有,倒是不屑一顾地笑了笑,随之毫不犹豫挂断通话。对方没礼貌的作风持续了十来年,早已不会让男人产生过多涟漪。
乌庚行将价值几百万星币的狙击枪随手扔到一边,轰然坐在床上,双手撑住后面的床垫。
偶尔从窗户里闪进来的灯光,照出他冰幽冷漠的眼型,锋利流畅的脸部轮廓。以及藏在长袖长裤里,充血的修长四肢。
当瞄准镜对准一个人的脑袋的时候,身体里的血液会沸腾爆炸,当子弹穿透活人的太阳穴的时候,人会犹如摄入过千毫克的咖啡因,神经异常兴奋活跃——此时此刻,乌庚行就处在这种不可言说的状态里。
乌庚行微微歪了点头,看向鼓起在那一处的偌大蛰伏物,微眯起来的眼睛,像在看一件令人头疼的官司。
最终,乌庚行没做任何处理,他将其晾在那里,随之按部就班喝水、换衣服、洗澡、吃饭,全部做完之后,那一处让人泄气地、依旧立于昂扬的状态。
乌庚行按按眉心,呼出一口气。
他停在黑暗里许久,或许有半小时,或许只有十几分钟……
向既定命运低头一般,沉默转过身,朝角落走去。那里有一个类人高的物体,盖着红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乌庚行走过去,抬起手一把扯开碍眼的红布,布料一秒落地,紧接着,赫然露出一个人——
应该是一个等人高的玩偶。
莎里斯蒂皇室有段时间特别流行这些等身人偶,基本家家户户有一个,人偶分低中高三档,乌庚行家里这个,做工精湛,不去触摸本体,不凑近看皮肤纹路,基本和活人没差别。
尤其是,这人偶拥有一张特别漂亮的脸,或许把漂亮按在一个人偶上不太合适,但只要看见那绮丽到逼人的五官,脑子里就会只剩下这俗套的词语。
乌庚行望着角落里的人偶,眼睛里的情绪在一瞬里翻天覆地般变化,神情看上去相当恐怖。
他闭了闭眼,没再继续看,别过头去刻意地避开那张脸,然后伸出手,将人偶放到床上,将其摆成坐姿。
随后,乌庚行蹲下来,准备将人偶身上多余的鞋子脱掉。
当他单膝跪地的时候,乌庚行骤然僵住。他几乎有点认输似的,勾了勾唇角。
又来了……每次拿出人偶,都会发生的事,拼尽全力也无法避免。
一桩不合时宜的、恨不得想忘却的记忆,钉入他的脑海里——
乌庚行记得,那是一天晚上。
从会客厅里出来的悯希,只是短暂吹风透气。
他喝醉了。过多身体难以负荷的酒精,让他脚步趔趄,精神不佳,那一张绯丽的脸上,能看到有玫瑰色的烟花在盛放,眼尾乃至脸颊都是惊心的红。
又走几步,在到处寻找他的乌庚行迎上来的目光中,他骤然摔倒了。
悯希轻哼一声,却又马上咽回去,没发出更多声音来。
再然后,他闭了闭眼睛缓解,可惜非但没能让他看上去稍微好一点,反而让他身上的气息因此演变出一股更深浓的破碎感。
“……小心!”
乌庚行疾步走过去,迅速将人抱起来。
悯希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窝在少年的怀中。
半年是个恐怖的数字,足以让一个少年长出强健的体魄,以及有力的臂膀。
悯希的双腿柔若无物地搭在乌庚行的胳膊上,脚尖斜斜指地,再无力下垂,双手搭在乌庚行的肩上,以一种堪称柔弱的姿态,被抱在身前。
悯希呼出一口气,揪紧手里的衣服抬起下巴,试图辨别一下来人的脸。
他眼中浮着懵懂的湿水,脑袋仰起的幅度很小,神情也有点呆,是真的喝得有点太醉了。见状,乌庚行的眉心微微拧起,在脸色更难看之前,他及时垂下眸,恢复惯来的乖顺模样。
悯希眨掉眼里的湿意,终于认出抱住他的人是乌庚行,眼神霎时变得毫无防备。
在乌庚行和慕仑面前,他总是放松的,信任的,就像乌庚行对他也总是带着依赖,和孺慕之情。
悯希用力地按了按脸,吐气:“小庚行,先把我放下来,我有点晕。”
乌庚行嗯一声,弯腰,听话将他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我的成绩出来了,但去你寝宫,没找见你。”乌庚行用力压下眼中的涟漪,平静问道,“……怎么喝成这样?”
悯希啊了声,没太在意:“斐西诺最近想要在边境星建一处驻军部,挑拣来挑拣去,最后选中的地方是一名贵族的家业。他想铲平,再建新的,需要获得贵族的同意。”
“那贵族说要回去考虑几天,今晚突然来消息,提出要和我喝几杯酒,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我就同意了。”
皇宫里骑士团密布,防御严密,悯希是真没放心上,于是语气也是松散的,没想到在话音刚落下后,他就看见乌庚行再也难以绷住的神色。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乌庚行淡淡道,“用一副碰一点酒精都会胃痉挛,需要用药膳汤羹细细调养上数十天才能好的身体,去陪一个还在犹豫阶段、拿不准主意、对你有不轨之心的贵族,在你眼里,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