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着吓人的主意。
可到这份上,二皇子一点也没有对现在处境不安的自觉,甚至也一点不在意他的身份,只微微仰起头,让那双手给他遮光。
周围环境异乎寻常的安静。
罗雁云笑起来。
咬牙切齿。
轻而易举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倒没有什么被愚弄的不爽,甚至心底骤然浮现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二皇子这个人不会简单。
似乎已经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他的手立马被毫不犹豫扒开。
那双绿色的、美丽的眼睛睁开,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的、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
“罗雁云。”
江偃书翘着嘴角,眼睛也像条弯弯的小溪,淌出甜蜜的涟漪。
“……还是应该叫你……舅舅?”
就像大屹有无数安插在西夏的暗部和党羽。西夏当然你来我往地,插了不少人手在大屹。
这些人或明或暗地分布在各个地方,而京城里面,最明显的,就是罗氏商行。
皇帝眼皮子底下,又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试探,皇帝当然不会放在眼里。皇帝的沉默,便相当于对这场试探的允许。皇帝知道罗氏商行是西夏的,但他不会想到西夏那位传说中暴虐狠毒的皇帝胆子能这么大,就这样混在一群身份明了的细作里,在两国之间来来回回了无数次。
江偃书没见过西夏的皇帝。
但这家伙找死。
把那种危险、能够轻易象征某些事物的东西就那样摆到他面前。
第二次,二皇子终于确认了这家伙的目的。那个毫无水分的巴掌是二皇子的态度。
这场“绑架”当然也是早有预谋。
选在二皇子最熟悉的琴瑟里,有枞竹在,没人会起疑。
罗雁云弯下身体,平视着二皇子的眼睛,嘴角咧开,
“罗雁云……就叫我罗雁云。”
他牵起二皇子的手,把那只雪白莹润的手贴在他侧脸——那块曾经被好好教训过的地方。
“想不想试试?”
想不想我帮你?
江偃书也毫不避讳直视他的眼睛,他没回他的话,只是笑着,轻飘飘把问题又丢回去。
“那你要帮我吗?”
……
声音仿佛重叠。
罗雁云眉角直跳。拉着他的手,有些恨恨咬上去。
尖利牙齿触上柔软指尖,却也只是贴着,缓缓磨了两下。
最后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我的荣幸。”
-----------------------
作者有话说:嘿嘿,大家晚安呀~
第115章 江山如此多娇
……
罗雁云最后又用嘴唇贴了贴二皇子的掌心, 鼻尖蹭进去,狠狠吸了口气。直到二皇子不耐烦的直踢他,才松开手, 退远了些。
江偃书闷头喘了两声,腰不自觉抖了又抖。他觉得喘不上气,又觉得有些快活。不上不上的情绪让他心烦意乱, 只闭着眼睛, 让人把他衣裳重新一件一件细细穿好,又皱了皱眉, 感觉那双带着茧子的大手在他腰间停留的时间格外的久。
反正也做不得什么乱子。
他想着, 也懒得动了。
身边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 很快趋于平静。
昏昏沉沉的劲头过去, 二皇子眨着眼睛,觉得清醒了些。
隔着薄薄的门帘,外面终于传来知蝉的声音。
……
“当今天子当年弑父杀兄,一路踩着这淌着至亲血液的路才走到现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多年来大屹河清海晏一片峥嵘。原以为早已肃清的前朝旧太子党羽居然还留有余孽……暗中谋划多年,终于找到机会,刺杀出京郊游的二皇子殿下……”
酒楼一楼大堂最中的高台上, 有着山羊胡子的老说书人手底惊堂木重重一落!
“咚!”
台下一众人早被他这妙语连珠似的话和抑扬顿挫的语气吸引了全部心神, 手指捏着的的茶点花生也等不及送进口里,仿佛被忘记了,咕噜噜滚到擦黑的木板地上, 又被毫不留情碾成碎末,同其它的或轻或重的脚印一起,化成脏污泥屑。
“后面呢?那位二皇子呢?”
有没有事?
平民百姓自古就对那深深皇宫充满了想象和好奇,与当今天子血战边关大胜匈奴的故事相比,皇帝同现在的贵妃、西夏的长公主的于两国交战的战场上“一见倾心”的爱情故事要更加引人入胜。
当然, 比起哪家流氓纨绔当街强抢民女又被路过的年轻少侠狠狠惩治,当然还是皇宫里两位皇子表面亲近内里争斗不休有意思的多。
至于最后谁会坐上皇位?
他们不知道,也没那么关心。他们只需要确保自己仍旧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安安分分的纳税交租、生儿育女……更多的他们想象不到,也并不是他们能随意思考的,于是也就不在意了。反正头顶都要坐着人,至于那人是谁,
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二皇子,那位传说中的二皇子,他们能够听到的故事总是带着更加奇特的色彩。
不论是他所受到的宠爱,据说君王赐予的爱意深沉亘古未有……他甚至还有那样一双眼睛!
同整个大屹的百姓不一样,甚至也同现在的西夏人也不同的、碧绿色的眼睛。
这些说书人并没有那样的本事和荣幸见到那位尊贵的存在。可他们并不吝于用他们所想象的最华丽优美的词汇描述,应当是沃山顶上淌下的河,周围漂浮着的惨白的云也要被染成激流的颜色。不动声色时更像是深夜的湖泊,倒映着的清冷月光也没有他眼底轻霜更凉……逐渐细致的描述愈发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那个颜色成为整个京都人民最向往的色彩,街头巷尾,各色的青翠颜色到处充斥着,似乎这样他们就能同那个存在拥有更加亲近的联系。
但皇子的身份到底让他不能成为普通人轻易可以提及的谈资。
于是偶尔的一点消息才愈发显得珍贵、不能错过。
在听到二皇子遭遇刺杀时,整个大堂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嘈杂声响,人心浮动,全都抬着头,拧着眉毛,大张着嘴,着急的想要得到后续。
待气氛差不多了,那说书人才慢腾腾抚了一把胡子,厚沉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
台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手里的动静也停下,安静的看着他,等待着后续。
“话接二皇子春游,遭遇前朝旧太子暗部刺杀——那些刺客显然有备而来,特意等着二皇子身边守卫休憩松懈之时,一举进攻!”
他声音一顿,在台下所有人提起的眼神里,他重重叹了口气,
“二皇子身边守卫纵然勇猛十分,可敌人实在狡诈,仍旧让一贼子钻了空子得手——砍伤了二皇子!
——那人立马被反应过来的侍卫诛杀,可那刀剑上竟被抹了毒!虽然太医院众太医全力救治,可二皇子至今仍旧昏迷不醒……”
……
那边,整个京城都因二皇子被刺杀一事乱套了,所有涉事官员或是被抄家发卖或是贬谪海外南疆,没有一家得以善终。而忧子心切的皇帝也下令闭朝三日、要亲自照看二皇子直到醒来。
这厢,被传言“昏迷不醒”的二皇子正翘着腿,躺在床上。抬起的一张脸俏生生的,带着鲜明红润的生气。甚至还有力气生气——
床边上一个正定定地跪着的人影,身体清瘦瘦的,哪怕跪着也像株翠绿的君子兰。现在却衣袍散乱,下巴也被人用驯马的皮鞭把手抵着,被迫抬起。脸侧、脖颈,还有胸口露出的皮肤上浮出大片的红色鞭痕,一副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可怜样子。
风情朗月的大皇子殿下,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半夜爬上自己已经睡下的皇弟的床榻、又在外界纷纷传言二皇子遇刺昏迷时不顾阻拦也要进来。
手里还拿着根鞭子。
那是马场的驯马官用来教训最野蛮难驯的马匹时才会用到的,特意用油浸过保养以让毛刺膨胀的牛皮鞭子。
足有成年男子两指粗细。
他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和二皇子呆了好一会儿,皇帝还带来了金玉宝石、和各种数不清的珍贵玩意儿,细细又细细吩咐仆从要好生照顾“昏迷的”二皇子。被二皇子说听的烦了要人送出去——皇帝当然知道他这声吩咐到底是讲给谁听的,好笑之余也颇觉无奈,正准备离开。
倒是没阻止江黎清进去“探望”,只是经过他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轻且凉,只是淡淡一眼,仿佛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再不在意不过的陌生人。
江黎清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
内心甚至连一点波动也没有。
他态度尊敬,礼节也挑不出一丝错。直到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景华宫院门口,他才动了动,跨进殿门去。
……
江偃书并不意外他会过来。
抬着眼睛,笑意盈盈的,从上到下地看江黎清。
一身白得雪似的长袍,只在一侧用一只玉白簪子挽了个低低发髻,身形消瘦,长眉微颦,一阵风都能吹去的病弱模样。
全然是二皇子所喜欢的。
二皇子喜欢那张脸,最好是低眉顺眼、笑意温和,浑身气质却出尘清冷的。
像坠进深潭又捞不出的月亮。
二皇子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意味。
江黎清学的很好。
好到就这样站到他面前,什么也不说,二皇子也要就这样“原谅”他了。
可二皇子到底冷酷无情,就端着张笑脸,一动不动,盯着江黎清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