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长生,还是你长生?”
姜予安神色漠然,放任灵州不管,等祝长生疯掉,一切都会失控。
“若我偏安一隅,陛下也容不下吗?”
祝长生反问。
“你做不到。”姜予安直截了当道破真相。
如果祝长生真能完美控制灵州每一个人,就不会有道家早晚课,让所有人固定时刻念经,也是一种维持稳定、加强控制的手段。
修真界有人修傀儡道,有人专心炼制出一个傀儡,当成自己的半身,有人炼出无数傀儡成阵,反而一触即溃。
傀儡一道,贵精不贵多,灵州都是普通人,祝长生同化这些人,没有彻底炼化,已有取死之道。
“若陛下能助我一臂之力,就能做到了。”
“让灵州永世与外界隔绝,成为一方乐土。”
“只要陛下留下灵州,不管陛下想要什么,哪怕拿我炼丹,贫道也心甘情愿。”祝长生道。
“太麻烦。”姜予安婉拒了他。
祝长生提议道:“动手之前,不如对弈一局。”
“如果陛下赢了,灵州还给陛下。如果我赢了,陛下让灵州成为与世隔绝之地,不插手我的事。”
“好。”姜予安示意祝长生先落子。
于他而言,两种处理方式差别不大,只是前者一把火解决,后者麻烦一些。
“陛下先请。”祝长生抬手。
姜予安手指落在棋盘上,推动一枚石棋,刹那间,天地倒转,原本漆黑的夜色变成白天,天上浮云悠悠,道观也从清寂空旷变得热闹起来。
“师父又捡回来一个小孩,比长生师弟还小。”
“这个小孩怎么回事,一直不说话?”
姜予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小许多,五六岁的样子,还没道观门口的大石墩子高。
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沉默,不知道是他自身的原因,还是祝长生设下的限制。
姜予安年幼时也不能说话,像被上天限制一样,他的眼睛天生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却无法表达,入了仙门,才渐渐恢复言语能力。
“别害怕,你是哪家的孩子,还有父母亲人在吗?”一个白胡子老道士问。
姜予安摇头,哪怕他点头,大概也找不出来。
“那就留在长生观吧。”
“虽然只能跟着老道吃素,至少不会饿死。”
“你还有三个师兄,那是你大师兄长福,二师兄长寿,小师兄长生……”
老道士一一介绍,大师兄是个身材高挑的方脸道士,二师兄是个圆脸,不太高,小师兄长生十岁左右,一脸病容。
“你姓什么,可会写字?”老道士问,“要是没有名字,老道就给你取个道号。”
“小师弟可以叫长富,寓意很好。”大师兄说。
“师父,让小师弟叫长高吧。”二师兄说。
“我看叫长短也不错,不如让小师弟自己抓阄选一个。”三师兄说。
姜予安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两个字,扶光。
要是不写,兴许就要叫长富、长高、长短了。
“这个好,和你很相称。”老道士笑道。
“你这孩子有些沉闷,用道号中和一下正好。”
定下道号之后,老道士就将他收进门墙,像教导其他三个弟子一样教导他。
姜予安学得很快,追上了师兄们的进度,大师兄和二师兄一个喜欢劈柴去卖、攒私房钱,一个喜欢在山上养鸡种菜,看别人养猪总有些渴望。
只有祝长生在认真随师父修道,老道也对他尤为重视,指望他传承衣钵,成为长生观下一任观主。
等大师兄和二师兄年岁渐长,老道就让他们下山去了,说他们可以当俗家弟子,成家立业。
两人本就静不下心,对山下的生活向往不已,只是对将他们捡回来养大的师父愧疚不已,有负师恩。
好在山上还有师弟给师父养老,他们时常送些米面、青菜上去,等家中有了孩子,就送得少了。
祝长生接手了二师兄的菜园,偶尔也像大师兄一样劈柴,但他身体不好,哪怕找到了枯树枝,也只能慢慢拖回道观。
姜予安始终不能说话,但这不影响什么,师父待他和祝长生一样好,非常关爱。
世道越来越乱,老道又看到婴儿被丢进山,摸了摸襁褓里的小脸,已经凉透了,他叹了口气,念了往生经,挖坑将孩子埋了。
土包又传来婴儿哭声,祝长生把婴儿挖出来,慢慢揉搓胸口,病猫一样的小孩渐渐有了生息。
长生观没有什么厉害传承,只有养生功夫,还有一个养在水中的小太岁肉,他们毎日饮用泡过太岁的水,听说这样可以强身健体。
老道是远近闻名的长寿之人,学了一手不错的医术,经常给附近的百姓义诊,观中稀疏的香火也是源自于此。
每次有人来求符水,老道就从太岁缸中舀一碗舍出去,虽然不知道太岁是否有神效,但这些年他和弟子们都没有喝出问题,哪怕是白水,也比落了层符灰的水要好。
老道没有再收弟子,只说养大了给祝长生当徒弟,名字也让祝长生取。祝长生抱着巴掌大一点的婴儿,感觉他还没有缸里的太岁大,就取了个一样的名字,叫太岁。
像这样养在水缸中的太岁,可以养很多年,只要一直换新鲜的水,太岁就会渐渐长大,他们缸里的这个太岁,年纪比师父都要大。
小太岁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渐渐长大了。
祝长生用米汤喂他,偶尔求生了孩子的妇人喂一顿,就这么把孩子养到五六岁。
老道士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往,山下传起疫症,他找来驱除疫病的草药,加了太岁水熬煮之后,那些药汤竟然真的有了治病的作用。
但老道自己也染上疫症,无论喝什么草药都没用。他病得迷迷糊糊的,不让观中几个小的接近,只把遗言告诉了祝长生。
“长生,你学医的时日还短,没出师,不要像为师这样与人看诊,你好好把小太岁养大,再把长生观传下去。”
“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太岁不能妄动,动则不祥,太岁肉更不能取用,只要伤了太岁,它就会慢慢枯死。”
姜予安同样在山中找过药草,他确定那是对症的方子,但对老道毫无作用。老道已经过了百岁,确实到了大限之年。
祝长生却不愿认命,盯着缸中的太岁,想到传说中太岁生死人肉白骨的传闻,割了一小块下来给师父熬药。
那太岁似乎真有神效,老道原本都要置办棺木了,硬生生又活了下来。等他病愈,发现缸中少了一块的太岁,顿时愁了起来。
师门代代传下来的太岁在他这里出了问题,如果太岁枯死了,长生观的道统传承就少了一半。
正如记载中的那样,太岁果真开始枯萎了。原本的太岁是一团白肉,像剥出来的荔枝,晶莹漂亮,如同白玉,现在被割伤的地方开始发黄,枯萎,浸泡太岁的水也变得浑浊了起来。
不管祝长生换水多勤,太岁缸里的水都不复以往的清澈,师徒两人都很焦虑。
山下的人每天在道观领水,拿下去熬药,指望这水续命,等他们发现水有异味,再熬煮汤药,效果远不如前。
他们觉得神药失灵是因为缺少供奉,他们不够虔诚,触怒了长生观供奉的神明,纷纷上山,三叩九拜,虔诚而狂热。
很快,祝长生染上瘟疫,病得很重。
老道想再割一块太岁肉下来煎药,这次轮到祝长生反对。太岁肉已经在枯萎了,如果再割一块,太岁肉可能会彻底枯死,山下的人就彻底没了指望。
那小小一块太岁肉,煎成药之后救不了几个人,每天换出的缸中水,却可以救无数人。
老道不忍一手养大的弟子这样病死,又无法真正视山下百姓的性命如草芥。
他试探着从太岁肉身上剜出小小的薄片,煎药,但这点太岁肉的效果只能让祝长生维持着不死的程度,真正治好,用量根本不够。
小太岁跟着难过起来,每天给那口水缸磕头,叫太岁爷爷,祈求他早点好起来。
他换水非常殷切,希望里面的太岁早点好起来,这样师父就能用太岁肉治病,师祖也不会每天抹眼泪了。
直到一天,小太岁被刺划伤手指,鲜血滴进太岁缸中,枯萎的太岁肉似乎好转了一点。
姜予安也试了试,但他的血滴进去只会凝结,并没有这样的作用。
小太岁开始偷偷放血,太岁肉果真转好,有了伤愈的趋势,只是小太岁越来越瘦,脸色苍白发青,没有一点血色。
这似乎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哪怕姜予安不准他去,小太岁也会在某个无人的时候,站在缸前,将衣服掩盖下的伤口露出来,把血挤进去。
“扶光师叔,我这条命本就是师父捡回来的,一直生病,连累师父和师祖去很高很陡的山上采药,现在发现自己有用,我很高兴。”
“你不要告诉他们,要是太岁爷爷死了,山下很多人都会病死。”小太岁虽然蜡黄削瘦,头发稀疏,却有双清澈乌黑的眼睛,和他的师父、师祖一样,是真正的道门中人。
姜予安从不是一个听劝的人,但他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纯粹的看客,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哪怕把小太岁每天放血的事写在纸上,送到祝长生和老道士面前,他们也看不见。
他只能去山上找些野味,偷偷烤了喂给小太岁吃。小太岁身体太差,祝长生从不禁他荤腥,不过这个孩子想和师父一样,当个好道士,哪怕觉得烤鸡腿很香,也要推拒一番。
姜予安每天投喂,也没见小太岁长胖一点。不过投喂的时候,孩子倒很开心,吃得也香。
有小太岁供养,缸中的太岁不再枯萎,老道终于放心割了一大块太岁肉给祝长生治病。
等祝长生好起来,缸中的太岁又枯萎了,这次更加严重,泡出的水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山下的人病得更重。
他们异常愤怒,砸了观中很多东西,只有神像不敢动,连装着太岁肉的缸都破了一个洞。
“长生观的香火这么旺,神药怎么会失效!”
“是不是被你们做了手脚?”
“要是交不出神药,我们就告官,告你医死了人!让你们给那些病死的人偿命!”
老道卑躬屈膝,说了许多服软的话把人送走,看着缸中的太岁,终于下定决心,找出一个盆,把太岁肉装起来,准备端下山。
如果山下的人无法接受,就让他以一己之力承担罪责。
“长生,你带着小太岁下山,另外找个住处,以后不要回来了。”
“师父,不如把太岁肉留在这里,我们一起走。”祝长生心知师父这一去很难回来,想劝他一同离开。
“不,你不常下山,山下的人认不出你,带着小太岁走吧。师父这些年给好多人看过病,总有几分香火情。”老道不想拖累他们,终究是他多管闲事,让观中没了清净。
“师父,咱们往山里去,往更深的山里……”
祝长生话还没说完,道观的门就被踹开。
“把他们都抓起来!”
“长生观中有神药,你们居然私藏!”
“都是因为你们,我爹才会死,要是你们早点把神药献出来,我爹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这样的神药就应该献给官府,只有府尹大人才能让神药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治好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