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刘虎倔得似头驴,任凭刘翠娥怎么哭闹,双腿扎了根一般,立在宋听竹身前寸步不离。
刘翠娥不满孙子为个病秧子跟自己作对,指着缩在后头闷咳的人,骂的一声比一声难听。
刘大生一家子也没少遭骂,老婆子拍着大腿哭嚎,直说老大一家不孝顺,早知如此,就该把亲事换给老二家喜福,喜福打小是个机灵的,宋家瞧见指定满意,到时少不得给那宋家大小姐包上几百上千两银子,敲锣打鼓把人送进门!
蒋媒婆听了白眼翻得比天高。
呸!癞虫合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那刘喜福她方才瞧见过,长得跟个窝瓜似的,照刘虎样貌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宋家就算没落了,也定然不会瞧上他。
大伙儿也都窃窃私语:
“刘老婆子莫不是疯了,还真当自个儿孙子是块宝,人人都稀罕呢。”
“就他刘老二生的孙子是宝,老大老三家可不是。”
“也是,刘老婆子偏疼刘老二,当年分家那会儿,刘大生家连块田地都没得,只分到一间破泥屋。老三年纪小,泥屋都没有,给人五十文钱就将人打发了。你说这当娘的,咋就能偏心到这份儿上?”
“早些年村里都传,刘老大跟刘老三不是刘老婆子的种呢!”
好好一场宴席搞得乌烟瘴气,刘家人脸色皆有些不好看,刘虎更甚,见刘翠娥还在骂,抬手抄起立在院墙下的扫把,粗声粗气道:“走!俺家不欢迎你们!”
刘翠娥吓了一跳,随即骂得更凶:“反啦真是反啦!孙子打奶,个不孝的,合该天打雷劈!老大、老大媳妇儿,这就是你们教的好儿子,教出来个不孝爷奶的,也该遭雷劈!让雷劈死你们一家子才好!”
“娘……”刘大生沧桑的脸上,满是失望。
刘大生原本对他娘还有些期望,如今彻底寒了心。
“二十年前就分家了,凭啥还要我儿子孝顺你?!”阮秀莲胸脯剧烈起伏。
平日里被公婆骂几句权当没听见,今日是她儿子成亲的大喜日子,虽发生了替嫁一事,但也可以悄悄解决,现下被老太婆这么一闹,弄得人尽皆知,是存心想让家里成为村里笑话不成!
刘翠娥又指着阮秀莲骂:“不敬公婆,雷来了第一个劈你!”
泥人还有三分塑性,阮秀莲被骂这么久,早就想还嘴:“我问心无愧不怕雷劈,谁亏心先劈谁。”
刘翠娥气得浑身发抖:“你!老大你是死得不成,还不快给我教训这……”
阮秀莲打断她:“猛子,你爷奶年纪大了,还不把人扶回去休息。还有二弟,家里好像没请你们一家子,虎子送客。”
刘二生仗着有爹娘撑腰,根本不把大哥大嫂放在眼里,皱着眉头刚要发难,就见刘虎举起一旁半人高的水缸,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刘翠娥离得近,险些被碎陶片伤到,登时吓得缩紧脖子不敢吭声。
刘虎黑着脸,一副凶相地盯着刘老二一家。
刘二生被盯得直发怵,瞄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水缸,腿抖得如筛糠,他吞了口唾沫,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忙扯着一大家子溜了。
刘翠娥走后,院子里顿时清静下来。
来了来了!
大伙儿兴致勃勃,都等着瞧刘家怎么处理替嫁这事儿。
阮秀莲没将人撵走,左右已经闹开,留下也省得日后在村子里胡乱编排。
刘猛媳妇儿唐春杏见婆婆不说话,还当默认了这门亲事,急切道:“娘,您可不能犯糊涂啊,这宋家二少爷身子娇贵,咱哪养得起。”
一身草药味儿,怕不是天天都得喝汤药的主儿,家里为给二弟娶妻,拉下不少饥荒,再留下个病秧子,还是个不受宠的,往后日子更是没得指望。
她转着眼珠子,压低嗓门道:“二弟还年轻,可不能让他将一辈子搭在个病秧子身上,那小少爷身子这么弱,也不知道能不能生,若是不能,二弟岂不是要绝后?”
怕说服不了婆婆,又把小叔子拉了出来。
几个孩子是阮秀莲软肋,一听老二可能绝后,脸色顿时更差。
她对着蒋媒婆道:“退亲,宋家我们刘家高攀不上,人你们领回去,聘礼如数还来。替嫁这事儿宋兴安也得给个说法,这亲事也不是我们上赶着要结的,他宋兴安要不愿意大可作罢,何必使手段算计!”
蒋媒婆拿帕子擦着指甲,语气漫不经心:“我只管将人送到,何况都拜过堂了,谁晓得你家儿子对我们二少爷做了什么,我们好好的小哥儿嫁进你们刘家,成亲第二日就把人送回来了,这往后二少爷还要不要做人了。”
刘猛额头冒出青筋:“血口喷人!我二弟连你们少爷一片袖子都没碰着!”
蒋媒婆道:“你说没碰着就没碰着,要不咱上府城让知府大人评评理?”
赤/裸/裸的威胁,听得大伙儿倒吸一口凉气。
寻常村户人家,连县老爷都没见过,更别说知府大人,得知那宋家竟跟知府大人有关系,顿时没了瞧热闹的心思,不过片刻,人便散了个干净。
刘家人心有怨气,无处发泄,憋得脸色铁青。
此时,蒋媒婆又换了副面孔,拍着阮秀莲手背,语气宛若对待好姐妹。
“妹子,姐跟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宋家有权有势,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你们想要讨说法,依着宋家在府城的势力,只怕连城门都进不去。何况眼下亲事已成,妹子即使再不愿意,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阮秀莲气到发抖,可也晓得自个儿斗不过宋家,只得照蒋媒婆说得那般,咽下这桩哑巴亏。
安抚完刘家,蒋媒婆领着一行人步伐轻快地离开云溪村。
天色已晚,刘家院子里一片漆黑,只灶房还剩点点火光。
阮秀莲扫了眼置办好的酒菜,心里直犯愁,刚要唤大儿媳挑拣些不易放的菜来吃,便听扑通一声——她那新迎进门的儿夫郎,直挺挺倒下了!
耳旁一片嘈杂,那声响似是从格外遥远的地方传来,朦朦胧胧的叫人听不真切。
头脑昏沉、喉咙也痛得厉害,宋听竹用力眨了眨眸子,还是没力气将眼皮掀开,只能躺在那里,任由那尖锐的声音折磨耳朵。
“人都这样了还请啥大夫,不如喂点好的,让二弟夫郎过几天好日子,也省得再遭罪了,再说家里为了给二弟娶妻拉下不少饥荒,这节骨眼上哪有银钱给他瞧大夫抓药。”
唐春杏也不是不乐意给人治病,但人都咳血了还治个啥,不是白花银子吗。
刘猛朝媳妇儿瞪起眼睛:“你这是说的啥话!二弟已经把人认下了,往后他就是咱家人,是咱弟夫郎。”
阮秀莲捏着布包犹豫不决。
老大媳妇儿话说得难听,却也实在,家里确实没几个钱了,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又跟她家老二拜了堂,哪能真瞧着人自生自灭,况且这人活着,就断然没有不治的道理。
“治!”阮秀莲一咬牙,从布包里数出二十个铜板,递给二儿子。
刘虎接过来,一阵风般跑出院子,不过一刻钟,便将住在村头的赤脚郎中请了来。
老郎中上了年纪腿脚不好,是被刘虎背来的,汉子跑得急,一路上险些将他这把老骨头颠散架。
梁老心底原本还有些气恼,待见着喜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登时没了脾气,皱着眉头一番诊断,停下后捋着胡须摇了摇头。
“虎子夫郎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想要活命只能用药材吊着。”
唐春杏心中咯噔一声,“意思是往后日日都得用汤药养着,不能间断?”
见梁大夫点头,唐春杏直接抹着眼泪哭出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明儿我就领着夏哥儿回娘家,虽是要瞧兄嫂脸色,但好歹还有口热汤喝。”
阮秀莲被大儿媳哭得心烦意乱,没好脸色道:“今儿就回,让猛子送你,省得在家里陪着一起吃糠咽菜。”
见婆婆动了怒,唐春杏退回自家男人身后,抽噎着不敢再吭声。
她方才只是发发牢骚,哪敢真走,女子小哥儿嫁了人,除了逢年过节,轻易不回娘家,她年前不久刚回,这还没几天又回,少不得被人私下里编排。
这头梁老郎中挎上药箱要走,晓得刘家困难,连诊断费都没要。
临走前还好心提醒:“不行你们到镇上医馆请个坐堂大夫瞧瞧,说不准能治。”
送走梁老爷子,唐春杏又忍不住说嘴:“娘,不是我冷血,不愿给二弟夫郎瞧病,可也得看看家里情况不是,梁老爷子就算了,他一个赤脚郎中,从他那抓药花不了几个铜板,镇上医馆可就不一样了,一服药少说四五文,一月就是百十文,都快赶上猛子给人做工赚得银钱了!”
“咳咳——”
宋听竹耐不住喉咙里的痒意,咳出声。
屋子里顿时没了动静,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刘虎,皱着浓眉道:“抓药的银子俺自己出,这钱就当俺借娘的,明儿俺就去镇上找活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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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俺不后悔
阮秀莲瞪儿子一眼,责怪道:“啥借不借的,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干啥。”
家里男丁少,刚分家那阵子日子不好过,两孩子丁儿点大,就得跟着大人学做活,夏时割猪草、冬时捡干柴,小小年纪愣是磨出一手老茧来。
老大老二她跟当家的一样疼,老大媳妇生夏哥儿时难产,大把的银钱撒出去才救回一条命,外加月子伺候得好,这才生龙活虎的。
她拿出半角银子,扭头见老大媳妇还想说啥,冷下脸道:“当年你生产那阵子,家里可没少给你花银钱,”
又转身叮嘱二儿子:“去村长那借个牛车,夜里不好走,路上当心着些。”
刘虎点头:“知道了娘。”
刘猛道:“我陪二弟一起去。”
阮秀莲:“成,多个人安全。夜里风大,记得带张毯子。”
兄弟俩回屋取了毯子,匆匆出了门。
莲溪镇离着村子不远,若是赶牛车小半个时辰便能到,只是眼下酉时已过,镇上大部分医馆早已关门歇业,两人跑遍莲溪镇才寻到一位大夫,话都来不及说上几句,又架着牛车匆匆回了村子。
“大哥跟二哥回来了!”刘小妹一直注意着外头动静,瞧见牛车进院,激动得双颊微红。
唐春杏瞥见牛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大夫,诧异道:“咋这么年轻,别不是把医馆学徒请来了!”
刘大生夫妇俩心里也直打鼓。
周守义见惯了这表情,也不在意,只提着药箱问:“病人在哪儿?”
“俺媳妇儿在屋里头呢,周大夫您赶紧来给瞧瞧。”
屋内宋听竹已经醒了,只是身子乏得厉害,睁眼睛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开门关门。
一行人携着寒风步入室内,冷得人不由打起寒战。
然而下一刻,身上便被盖上一张带着温度的毯子。
“媳妇儿,俺给你请大夫来了。”刘虎轻轻抓过他手腕,侧过身让大夫诊断。
周守义虽年轻,但也是跟着师傅正经学过的,早几年还去府城闯荡过,只是鲜少有人知道,更别提刘家这种凭年龄断经验的村户人家。
他闭着眼,心无旁骛地把着脉,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这模样瞧在唐春杏眼里,不像个正经大夫,倒像个胡乱掐算的神棍!
“你跟二弟请来得大夫靠谱不,这都瞧半刻钟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睡着了不成?”她问自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