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竹却听得皱起眉头。
现下天寒地冻,泥土都冻结实了如何能挖得动。
刘虎不知他心中担忧,到灶房打来热水给他泡脚用。
“药熬好了,等你身子泡暖了,俺再端来。”
说着蹲下身子作势要去抓他脚踝。
宋听竹下意识往被子里缩,抬眼瞧见汉子露出受伤的神情,抿着嘴角别开目光。
“你别多想,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他掀开被角,对汉子道:“帕子给我吧,我自己来。”
刘虎低头将帕子浸在水里:“俺来,你是俺媳妇儿,俺愿意伺候你。”
一声声媳妇儿,叫得宋听竹耳根发烫,偏他还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刘家原先定下的虽不是他,但他同刘虎既然已经拜过堂,那他便是刘虎的夫郎。
自己这身子圆房是做不到了,日后等刘家日子过得好一些,若他还活着,那便给刘虎寻一个好姑娘抬进门,若他去了……
宋听竹垂下眼睑,心头忽而生出一丝不舍。
“媳妇儿,水烫不?”
他艰难开口:“正好。”
短短两日他便生出了不舍,真要到了分别那天,该当如何?
见木盆里的水不温了,刘虎大掌托起宋听竹双脚搁在膝头,用干帕子仔细擦净了塞进棉被下。
“俺去把药端来。”
跟药一起端来的,还有一碗红糖鸡蛋水。
“小妹说你晌午过后就没咋吃东西,是不是哪里又难受了?”汉子拧着浓眉,一脸关切,“俺去请梁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不用。”宋听竹接过药碗道,“只是胃口不太好,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刘虎还是担心,盯着他将一碗红糖鸡蛋水喝光,这才松了表情。
“明儿俺得早起到镇上做工,日入才能回,爹跟大哥不在家,娘跟大嫂要去镇上卖菜,你在家里有啥事就喊小妹帮忙。”
宋听竹道了声:“好。”
夜里刮起大风,刘家泥屋盖的年头有些久了,门窗被吹得呼啦作响,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将人冻得四肢发僵。
宋听竹本就没睡踏实,冷风一吹更是难以入眠,扯着棉被瑟瑟发抖之际,忽然被拉入一个暖炉般的怀抱。
“睡吧,俺在呢。”汉子轻拍着他后背,嗓音低沉。
容不得他多做思考,此时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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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听竹是被院儿里的尖锐嗓音吵醒的。
“死妮子,我是你奶,你拦我做啥?”
“这些是嫂夫郎的嫁妆,你不能动!”
刘老太太掐着腰,耍起长辈威风:“我咋就不能动了,便是分了家我也是你奶,你个死妮子敢跟长辈这么说话,是想挨教训不成?”
刘小妹怕她奶喊大伯来教训自己,但为了守住嫂夫郎的嫁妆,愣是一步都不肯挪动,夏哥儿也紧贴她,小手儿把着门框,稳稳站在门前。
刘老太太见状,撸起袖子骂骂咧咧:“两赔钱货,真当我拿你们没法子是不?”
刘翠娥虽然上了年纪,但这些年好吃好喝养着,身子骨硬朗得很,劲儿也比寻常老太大,两个孩子哪里拦得住她,不多时便被扯着胳膊丢在了院子里。
“奶你不能拿,那是嫂夫郎的嫁妆!”
“奶奶你别拿呜呜呜……”
夏哥儿人小身子轻,被甩在地上痛得哭出声,刘小妹顾不上哄,爬起来大喊着进了屋子。
“起开,我是你奶,也是猛子跟虎子他奶,虎子娶了媳妇儿理应先孝顺我这个做长辈的,开春儿你堂弟要去县里参加科考,这银子正好拿来给玉书做盘缠。”
拉扯间刘小妹被刘老太粗暴推开,撞倒了一旁堆放着的木柴,噼里啪啦声响极大,夏哥儿被吓到,哭着跑进西屋。
“小、小叔么,奶欺负小姑呜呜……”
宋听竹穿好衣裳,正要出门查看,迎面便被夏哥儿撞了个满怀。
他矮下身,揽着小哥儿温声哄:“夏哥儿不怕,小叔么在呢。”
杂物间争执声不断,刘小妹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宋听竹担心人伤着,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牵着夏哥儿来到院子里。
“小妹。”
刘小妹拦在木箱前不让刘老太太靠近,听见宋听竹唤她,顿时顾不得阻拦,连忙跑过来扶他。
见没了人阻挠,刘老太太弯下腰忙不迭将木箱掀开。
刘小妹气得双目通红:“嫂夫郎你的嫁妆……”
“没事,让她拿便是。”宋听竹摸着小姑娘脸颊上泛起的红痕,皱眉道,“可有哪里伤着了?”
刘小妹摇头:“这是早上帮娘烧灶头,不小心被木柴刮到的。”
说完扭过头紧盯着刘老太太,生怕她把东西偷拿了去。
“嫂夫郎,奶在翻你东西!”
“让她翻。”宋听竹望向杂间,心里并不担心刘老太太会拿走什么,依着宋夫人的气量,怕是半点值钱东西也不舍得放。
果然,那头刘老太将四口大木箱翻了个底朝天,谁料竟一个值钱物件儿没寻着,一张老脸原本还带着笑,这会儿耷拉着眼尾、瘪着嘴角,那表情活像旁人欠了她大钱似的。
老太太不甘心,瞅着主屋问:“你娘是不是把值钱东西都收起来了?”
刘小妹生气道:“嫂夫郎的嫁妆一直搁在杂间儿,娘才没动过呢!”
“好歹是个富家少爷,就算是庶出身上多少也得有点银钱才是,难不成瞧他病得要死了,不想给?”刘老太太小声嘀咕。
宋听竹没听清,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他一手牵着一个,任凭刘老太太阴阳怪气骂了两句,待人走后,让小妹扶着他进杂间儿,瞧见那几口木箱里,放的都是他娘在世时,给他搜罗来用来解闷的书籍,心中松了口气。
他还真有些担心宋夫人把书扣下,让人给他装几块大石头当嫁妆,幸好宋家瞧不上他这些破书。
“咳咳——”
刘小妹瞧他脸色不好,皱起脸道:“嫂夫郎,我扶你回屋。”
“好。”
夏哥儿扯着他衣摆,一起去了西屋,小哥儿胆子小,被这么一闹神情蔫蔫的,头顶的发髻胡乱垂着,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小妹,拿把木梳过来。”他坐在床沿,将夏哥儿唤到身边。
刘小妹很快便将木梳取了来,“嫂夫郎,给。”
她坐在床前小凳上,撑着下巴瞧嫂夫郎给夏哥儿梳头发,只是看了半晌也不见嫂夫郎有动作,不免有些好奇。
难道是嫂夫郎会的样式太多,一时不知该梳哪种头型?
宋听竹举着木梳,手臂都酸痛了,还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往常在宋家一直是柳嬷嬷跟青禾红梅帮他梳发,自己哪里动过手,他方才想着梳个头发而已能有多难,现下真要上手,才发现并不容易。
踌躇半晌,给夏哥儿扎了个最简单的双髻。
小哥儿眸子闪亮,晃着脑袋问:“小姑,夏哥儿好看不?”
刘小妹左瞧瞧右看看,瞥见嫂夫郎微红的红根,重重点头:“好看,比镇上梳头娘子梳得还要好看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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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擦洗身子
小姑娘还挺会哄人开心。
宋听竹牵起嘴角,有小妹跟夏哥儿陪着,心中烦闷都少了些。
晌午饭是刘小妹做的,夏哥儿帮着烧柴,宋听竹倚靠在日头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不放心地往灶房里头瞧。
“嫂夫郎你就放心吧,我四岁就开始帮娘烧饭了,手艺好着呢。”
小丫头动作熟练地翻炒着菘菜,待菘菜出锅,弯腰从一旁的篮子里捡了只鸡蛋,手脚麻利的磕蛋打蛋。
期间还不忘扭头问:“嫂夫郎你吃葱不?”
“我都可以。”
“成,夏哥儿帮小姑洗颗小葱。”
“哎。”
夏哥儿嘴上应着,往灶膛里丢了截木柴,起身到屋后菜园子里揪了棵小葱回来。
“小姑,够不?”
小家伙迈着短腿跑回来,脑袋顶上本就颤颤巍巍的发髻,越发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散开来。
宋听竹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夏哥儿身上,神奇的是,那松散的发髻,竟到晌午饭端上桌也没被晃散架。
“小叔么,夏哥儿脸上脏脏了吗?”夏哥儿见小叔么总是瞧他,一双小手摸着脸蛋儿问。
宋听竹温声道:“没脏,干净着呢。”
说着伸手将盛着鸡蛋的陶碗,往中间推了推,被刘小妹瞅见又推回他手边。
小丫头抿着唇,脸上的倔强同她哥刘虎如出一辙。
宋听竹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没再坚持,而是各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俩人碗中。
一颗鸡蛋炒出来本就没几筷子,被他这么一夹便只剩了个碗底。
夏哥儿年纪小不懂事,见小叔么给自己夹了好些鸡蛋,晃着小腿高兴得不得了,刘小妹则皱着眉头,作势要将鸡蛋夹回碗中。
宋听竹摸着夏哥儿松散的发髻,微笑着说:“夏哥儿吃得真香,让人瞅着胃口都跟着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