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了锣鼓声,刘小妹欢欢喜喜跑进院子,喊了一嗓子扭头又到外头瞧热闹去了。
“这些烂事先放放,今日最要紧的是文彬的婚事。”阮秀莲笑着说,“走,咱们迎新娘子去。”
院外热闹极了,媒人边念着福文,便朝外抛洒着谷、豆、铜钱跟彩果,孩子们争相拾取,寓意多子多福。
跨马鞍、拜先灵、拜舅姑……一套复杂繁琐的仪式下来,新娘子在众人欢呼声中送入喜房。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院内宾客满座,可见到主家只端上桌几碟瓜果点心,不由面面相觑。
“刘家这是啥意思,席面置得这般寒酸,难不成是瞧不上韩家?”
“就没见过这样的席面,便是北街孙老二家娶夫郎,也是有几道荤菜的。”
孙老二是镇上少有的穷酸户,可当时儿子成婚,人家借银子也要置办席面,这刘家开着酒楼不像缺银钱的,席面置办的这般寒酸,不是瞧不起韩家是啥?
四方斋的糕点是不错,瓜果也都是些价贵的,可喜宴上只有瓜果点心,灶头连火都不开,摆明了是不将这桩婚事当回事儿。
大伙低声窃语。
韩夫人听见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场便黑了脸,但还是忍着火气,低声询问:“亲家这是何意?”
魏秋蓉笑着道:“亲家别急,主菜这便上桌。”
话落便听宾客扬声道:“哎你们瞧,这天儿也不算冷,刘家咋把炭盆端上桌了?”
“是羊肉,整只烤全羊!”
“嚯,刘家可真大方,一斤羊肉四十文,这每桌一只炙烤全羊,加上瓜果点心一桌席面少说也得二两银子,十桌便是二十两!”
“看来咱大伙误会刘家了,寻常席面咱也没少吃,今儿这顿算是开了眼,喜宴上吃烤全羊还真是独一份,这刘家为娶新妇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是啊是啊。”
听着众人的话,韩夫人面上重拾笑容,魏秋蓉见亲家满意,心里头总算松了口气。
喜宴上宾主尽欢,结束时已是人定。
忙活一天,一家子将宾客送走,又将席面收拾妥当,便打着哈欠回屋歇息去了。
翌日,刘家院子里炊烟袅袅,大伙早食用了一半,便见韩夏兰面颊透红地进了堂屋。
魏秋蓉对这个儿媳格外满意,面容很是和蔼。
“夏兰咋起了,昨儿辛苦一天,应当多睡会才是,咱家没早起给公婆问好的习惯,你想睡多久便睡多久,跟在自个家一样千万别拘着。”
韩夏兰会错意,一张俏脸更是红得彻底。
“娘,我不累。”
随即挨个叫了人。
阮秀莲满意点头,“是个好孩子。”
家里添了人口,用起早饭也比平时有滋有味。
饭桌上,听公公说起席面被毁一事,韩夏兰才晓得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我家铺子也遭受过朱员外打压,为这事儿爹当时还病了好些日子。”她忧心忡忡,生怕家中酒楼又被惦记上。
刘小妹道:“堂嫂别担心,有嫂夫郎在呢,任他朱员外还是苟员外,敢来酒楼找事儿,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夏哥儿跟着捏起拳头,“兜着走!”
宋听竹哭笑不得,抬手捏了捏小家伙白生生的脸蛋儿。
“眼下没证据证明是朱员外叫人做的,咱们能做的便是提高警惕,省得叫人钻了空子。过两日新粮下来,酒坊那头便开始忙了,我跟夫君不得空来酒楼,若是有事先别轻举妄动,三叔三婶叫人回村通知一声。”
“竹哥儿放心吧,你三叔我近来做事儿谨慎着呢。”刘三生撂下筷子道,“头两日大洼镇有户人家来定了二十坛子百日酿,我瞧着是生面孔,便叫伙计到镇上细细打听了,说来也巧,主家还是个老熟人,当年跟我一同在县里给人做过工的,名唤徐有志。”
魏秋蓉对这人有些印象,“当年跟你一起做营生的那个徐有志?”
“是他,我俩被人骗了一遭,他扛不住苦日子便收拾包袱回乡了,当初我俩都欠下不少债,不想几年过去,家中都开起铺子来了。”
老友相逢,刘三生甚是欢喜,要不是儿子婚事在即,还真想到大洼镇跟老友喝上几盅。
不过这会子也不晚,明日徐家来人拉酒,他跟着一同去便是。
用过早食,刘大生一家子没多待,赶着牛车回了村子。
仲秋下旬蜀黍陆续进入成熟期,几天前张家老三张文便跟着殷承霁到各村收粮,因着定下的粮食有上万斤,三辆牛车来回拉了四日,才将粮食收齐。
酒粮到位,悠闲了半月的汉子们,甩着膀子如火如荼做起工来。
“结清买粮钱,头一批酒水收回来的银子也快花得差不多了。”宋听竹清点着手上余款与夫君说。
刘虎道:“不急,做营生哪有一开始就赚的,咱没赔本就算好的了,不是还租了间铺子,算来也是赚了的。”
宋听竹勾唇,“夫君说的是,前期正是花销大的时候,待下一批酒水酿成,便开始正式盈利了。”
刘虎瞧着媳妇儿嘴角的笑容,也跟着露出憨笑,听见外头有人唤自己,绷起一张脸出了屋子。
“刘东家。”
汉子见东家绷着脸出来,还道是跟宋东家吵嘴了,也不敢多问,缩着脖子汇报完进度,忙倒腾着双腿回了前院。
酿酒的流程大伙有过一回已然熟悉,且有殷承霁与阮家两位舅舅在,不用宋听竹二人盯着,一头午便将酒粮处理好,只待泡透了好上锅蒸煮。
酒坊不是时时刻刻有活干,没活干时,大伙或淘洗酒坛、罐子,或到镇上做零工,又或者回自家田里忙活。
工钱按月发,忙时银钱多些,闲时便少些,宋听竹还挑了两个能说会道,且手脚麻利的汉子,守在镇上铺子里。
铺子那头也有散酒卖,只是不多,主要是帮着装货送货。
夫夫二人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万事都不需要刘大生两口子操心,这一早两人在酒坊转了一圈,实在寻不到活计便又回了家。
刘大生是个闲不住的,拎着柴刀上山砍柴去了,村民瞧见都道他是个不会享福的,家里开着酒坊还日日上山砍柴,真真是一辈子的劳碌命,有钱也改不了这穷酸习性。
阮秀莲领孙子出门换豆腐,听见几个婆子在背后说三道四,冷下脸还嘴道:“砍个柴都能被大姐说成穷酸,那村里岂不家家户户都穷酸,大姐您这是将全村人都骂进去了啊。”
妇人被噎了下,随即赔笑道:“大妹子别气恼,大伙说嘴开个玩笑,你看你咋还当真了。”
阮秀莲皮笑肉不笑,“妹子我方才也是开玩笑,大姐别当真。”
扭头刚走,几个婆子又凑一块说道起来。
“这赚了银钱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夹枪带棒的,往日见了大伙哪回不是笑呵呵的。”
“可不是,要我看再过阵子尾巴就该翘到天上去了。”
“哟,这是哪家的醋坛子打翻了,酸味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赵春芳捏着鼻子,身后田乐抬手在面前扇了扇,那表情还真像是闻见醋味一般,被熏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春芳妹子,你这是说的啥话,大伙都羡慕秀莲妹子娶了个好夫郎进门哩。说起来你家乐哥儿也到了婚嫁年龄,这眼瞅着要进腊月,咋还没有信儿,别不是又得在家待一年。”
妇人跟着应和,“乐哥儿来年有十七了吧,咱村里十六还没定下的姑娘小哥儿拢共没几个,乐哥儿留到十七还没说人家,莫不是有啥隐疾?”
赵春芳被这话气到,张嘴便骂:“你家哥儿才有隐疾!你全家都有隐疾!”
“瞧瞧,还不让人说了。”
田乐见他娘撸起袖子要上去干架,忙拉住人道:“我有没有隐疾就不劳大娘操心了,倒是大娘家喜子哥,成亲四五年也不见大娘家添新丁,莫不是另有隐情?”
妇人面上一僵,随即拍手嚷开。
“大伙瞧瞧,个未出嫁的小哥儿张嘴便是两口子房里那些事儿,也不怪十六七了还没嫁出去,这样不检点的哥儿哪家敢要!”
赵春芳骂道:“说谁不检点呢,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娘,别生气。”田乐拍着她娘脊背,“某些人这是瞧咱跟着嫂夫郎赚了银子眼红呢,家里没个像样的,进不去酒坊做工便整日在外头说三道四,有这心思不如拉些菜到镇上卖,也能赚些铜板贴补家用了。”
赵春芳鼻子里出气儿,“呵,一家子懒汉能赚到银钱才怪了。”
说罢母子二人扭头便走,妇人回过神来见两人已然拐进巷口,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回到院子,赵春芳瞧着自家哥儿,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昨儿给你相看的人家又没瞧上,李家小子样貌好还会往家搂银子,配你差哪儿了?”
田乐撇嘴,“是挺好,可我又不喜欢他,娘你这叫乱点鸳鸯谱。”
“还跟你娘我犟嘴,人家锦宁比你小半岁,如今也定了亲,你倒好连个人家都还没瞧上。”
赵春芳愁的嘴上长燎泡,偏偏自家哥儿是个没心没肺的,说啥嫁不出去就在家里当老哥儿,那哪成,到时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
田乐见他娘嘴又开始疼,实在不忍心,转着眼珠子模样娇羞地唤了声“娘”。
“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娘你。”
赵春芳瞅着自家哥儿,“啥事儿?”
“就是,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在外头做生意,我俩说好,等他赚了银子就来家迎我过门儿。”
自个儿肚子里钻出来的,赵春芳那里不晓得自家哥儿啥脾性,戳着哥儿脑门儿,告诫道:“这话在家说说就罢了,不准到外头胡咧咧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
田乐捂着脑门儿,回屋取了东西,边往外跑边道:“娘,我到大娘家找嫂夫郎去了。”
赵春芳从灶间探出头来,“你跑啥,多大人了做事儿还这么不稳当。”
田乐头也没回,朝他娘摆摆手,消失在巷口。
半刻钟后,刘家院子里。
“小乐哥哥,你这竹雕做得真精巧。”刘小妹举着一只竹子做成的兔子木偶,赞不绝口,“胳膊腿儿竟还能活动,真神奇。”
夏哥儿蹲在一旁,举着小手着急道:“夏哥儿也想摸摸。”
“好,给你摸摸。”
宋听竹瞧着那兔子竹偶,笑着夸:“乐哥儿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哪有那么夸张。”田乐害羞地摸摸鼻尖,“任谁天天做日日做,都会有长进的。”
“怎会,便是叫我做上一年也是不成。”
墙上挂着纸鸢,宋听竹瞧见忽而想起在书中看过的飞鸢,便道:“听说偃师可以用竹子木头制造出能载人的飞鸢,人可以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田乐瞪大眸子,语气里满是惊讶,“人也可以在天上飞?”
刘小妹一脸困惑,“风筝那样单薄,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人的重量?”
宋听竹扬起唇角,“飞鸢只是形似风筝,构造却大不相同,我只是偶然间在书中看到过,其他的便不知了。”
“好可惜,嫂夫郎要是有这类书就好了。”田乐惋惜道。
宋听竹安抚乐哥儿:“我也只是随口一提,那书写得颇为玄幻,图纸瞧着也不像是能飞起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