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渐暖,走疼的腿脚也得到了舒缓,才有了力气进行思考。
他估摸郭荣海狗急跳墙,被逼急了,才走了这样的邪门歪路。
郭荣海未必真想杀他,但肯定恨他。
就像他说的,郭荣海不能拿李锋锐如何,只能拿他撒气。
而这会儿想起郭荣海,姜落不确定自己那一刀会不会致命。
他不是亡命徒,没想要郭荣海的命。
但如果郭荣海因此死了……
姜落捧着倒满热水的瓷杯,眸光垂着,敛尽神情——他可不想给郭荣海偿命。
郭荣海最好没死。
如果真死了……
姜落心里冷漠地想:乡下地方,谁能证明人是他杀的?
“你姓姜吗?姜落?”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说的普通话。
姜落扭头,看见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和他打招呼:“我是这边的村支书。”
“你好。”
姜落心知霍宗濯怕他出事,应该找人打了招呼,先过来确保他安全。
“你好。”
男人站在门口,解释:“我接到上面的电话,让我过来找你。”
“你放心,这里安全的,马上有人过来接你了。”
“你困吗,可以睡一会儿,要是饿了,我去给你拿吃的。”
姜落恢复他正常的样子:“好,麻烦了,谢谢你。”
“不用了,刚刚有个大哥给我拿了吃的,还有热水。”
“能问问吗,这里是哪儿?”
男人报了镇名和村名,姜落一听,果然是苏北乡下。
“有床,你睡一会儿,休息休息。”
男人没探究姜落哪儿来的,没问一个字,门合上,把房间留给了姜落。
姜落自然睡不着,靠着床头,默默思考。
想着想着,姜落兀自笑了一下——刚刚孤零零一个人走在田里,那场景,和上一世工厂被烧那天,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上一世,姜落很痛心,也迷茫,不知道前路在哪里,还有没有未来。
但刚刚,不久前,姜落向前的步伐特别的坚定。
因为他知道他的前路在哪里,知道他的未来在什么方向。
想到两世的差别,姜落默默笑着:同样是有人想他死,境遇却大为不同。
上一世,厂烧了,他绝望。
这一世,命差点都要没了,他却知道该往哪里走。
姜落自顾笑着,倏然间觉得心中畅快——重来一次,不就该这样吗。
路,在他的脚下,方向,在他的手中。
他什么都不怕。
姜落畅快得哈哈笑了出来。
霍宗濯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霍宗濯整颗心都被死死地攥着,扑去床边,反复看姜落的脸和身上,确认他没受到任何伤害。
姜落却还在笑,哈哈哈哈地笑不停。
“姜落?”
霍宗濯一脸紧张,手紧握着年轻男生的胳膊。
姜落笑着,看着霍宗濯,说:“真开心啊,真的。”
“原来人有方向和坚定目标的时候,是这么畅快的事。”
霍宗濯这才确认姜落是真的没事,一把将姜落抱进怀里。
第64章 想通
姜落永远记得上一世工厂被烧的那日, 他有多绝望。
设备、机器、库存、布料,全没了,一把大火, 付之一炬。
整个厂区火光冲天,如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也像一场盛大的献祭。
当时火烧的时候,姜落无暇去想,也在一起灭火的人群中奔波,听说厂区还有工人被困在火里, 他比谁都着急, 恨不得不管不顾,只身冲进火海。
后来天快亮的时候, 火终于被全部扑灭了, 但厂区早烧了个精光, 还死了两个工人, 姜落灰头土脸地站在厂门口看着,一瞬间, 精气神便如抽丝一般耗尽, 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的, 只剩下一具疲累的空壳。
何止是绝望,几乎可谓是枯朽,姜落哭都哭不出来。
他后来便一个人走在工厂附近的田埂里,没有方向、漫无目的,走走走,往前走。
他心里明白,火烧得这么彻底,一定是有人想整他, 整死他。
但那时候的姜落觉得他可以死,但工厂怎么能就这样烧光?
他的钱、他贷的款、他的事业、他的人生、他的未来,通通全部在这个厂里。
没了厂,他还有什么?
姜落一直麻木地往前走,他都不知道他到底要走去哪里。
也是后来,好几年之后,姜落才意识到,那时候他连生的希望都没有了,工厂烧了,一切付之一炬,他绝望,当时走在田里,其实是想走到哪条河里,索性死了,一了百了。
而这份经历遭遇,和当时的绝望无力,如同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姜落的骨血里,别说一辈子,两世都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至今,姜落都不敢轻易去回想那晚工厂被烧时候的一幕一帧。
那可以说是拿钝刀往他心口生剜,剜完了还要撒一把盐。
都已经是第二世了,他还是会觉得疼。
但今天,此刻,不久前差点把命搭上,还走在更黑更没有方向的田地里,姜落有如神助,忽然便想通了。
他想人活一辈子,两辈子,特么不就活这条破命吗。
郭荣海握着刀刺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多害怕,上一世被烧掉个工厂有什么大不了?
一个厂,还能比他的命更重要吗?
他也一下明白了,上一世,当时,他绝望,不是心疼厂,是痛心自己的付出。
因为厂是他花了大力气、费了牛劲才好不容易弄起来的。
他的钱他的希望他的未来,全部在这个厂里。
厂没了,他不但没有钱赚,还要负担债务与赔偿,他觉得他的人生完了,没有未来了。
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没了厂,他还能再往哪里走。
没有路,不就是要逼死他吗。
但现在不同了,他知道他的方向在哪里、未来要做什么。
只要有命在,就能接着干!
姜落一下想通,一下便对上一世工厂被烧的事彻底释怀了。
他想他那时候瞎绝望什么。
工厂烧了,好歹他没死。
他都没死,他怕什么。
人只要有这条破命在,什么时候都能翻身。
姜落想通,心中畅快,实在高兴。
他想从此之后,除了丢命,都没有什么能打倒他了。
再说丢命怕什么?
他不都死过一次了吗?
死,也就那样。
老天不是还给了他第二条命吗。
姜落哈哈哈地笑着,为什么笑,只有他自己能明白。
但此刻抱着他的霍宗濯,只觉得他是不是受了刺激,魔怔了。
霍宗濯心里又急又担心,放开姜落,抬手用掌心抚姜落的脸,紧张地看着面前一直在笑的男生:“姜落?姜落!你怎么了?看看我,你看看我!”
姜落还在笑,笑得又畅快又面带匪气。
他边笑边道:“霍宗濯,我的厂被烧了。”
什么?
霍宗濯蹙眉。
姜落笑着,眼里溢着光芒:“但我想开了,我不难过了,不在乎了。”
霍宗濯没听明白,只觉得姜落是不是真的有些神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