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 想问问你, 你现在不是在羽林军里也混了个小头领的位置嘛, 手下兄弟一多, 消息来源想必也不少,”明瑾吞吞吐吐道, “我有一个朋友……想知道,有没有那种,不伤身体,又能让人, 呃,乖乖听话的药。”
张牧啃羊腿的动作一顿, 抬起满是油光的脸,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要蒙汗药?”
“不不不,”明瑾矢口否认, “不是我要,是我一个朋友。”
张牧眯起了眼睛,怀疑地打量着他。
明瑾后背渗出了冷汗,他佯装镇定地咳嗽一声:“蒙汗药不行,最好是能让人保持意识清醒,但又身体瘫软动弹不了的那种,有吗?”
“我想想,”张牧沉吟片刻,“好像还真的有。”
明瑾大喜:“真的?你能搞到吗?”
“可以是可以,”张牧干脆利落地放下手中的烤羊腿,斯文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哪个朋友要这玩意儿,又要用在哪个倒霉蛋身上。”
“这个,人你大概不认识……”
“世子殿下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张牧佯装惊讶,表情十分之浮夸,“该不会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我想想,你要是下药的话,那对象应该就是宁王,不对,是当今圣上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一拍桌案:“这活儿可是要掉脑袋的啊——我干了!”
明瑾:“…………”
眼看着老底都被人掀了,他干脆也不装了,自暴自弃道:“你确定要干?要是被发现……”
“天塌了还有你顶着,我怕什么?”
明瑾心虚道:“要是事发之后,我不在京城呢?”
张牧瞪大了眼睛,和他对视了许久,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过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干什么?”
见他突然正经起来,明瑾还有些不太习惯呢。
“表达我对你的敬佩,”张牧说,“有胆给皇帝下药之后还跑路,兄弟我敬你是这个。”
还好他们这是在酒楼的包厢里,边上没有旁人,不然明瑾深切怀疑,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他第二天就得被锦衣卫捆成粽子送到皇宫。
要是送到龙床上那倒正合他意,但明瑾觉得更大可能是晏祁会找五个老丁头那样的古板夫子,每天在他耳边念叨祖宗礼法。
……简直是噩梦。
他打了个寒颤,恳切地握住了张牧的双手:“兄弟,如今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见他表现得如此殷勤,张牧却猛地收回了手,警惕看着他:“不行,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你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然这么做行同于行刺陛下,我可不想就这么搭上我张家的九族。”
“谁刚才说掉脑袋也干的?”
明瑾嘟嘟囔囔了半天,在张牧的催促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了真相:“这不是我爹娘都回来了嘛,我爹还说等过几天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要提前给我举办冠礼,最好让先生亲自为我加冠,顺便封我为太子。”
张牧幸灾乐祸道:“这可是大好事啊,以后您就不是尊贵的宁王世子殿下了,变成更尊贵的大雍太子殿下,继承帝王之位,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就这么变成天降馅饼,‘啪’,落你头上了。”
他边说还边比划了个被馅饼砸中脑袋的手势,气得明瑾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少来,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先生的心意。”
明瑾握拳道:“我现在就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这太子只是个名头也就罢了,怕就怕,他是真想当我爹!”
张牧哈哈大笑起来:“这还用问吗?陛下都给你当了几年爹了,你才发现啊?”
“不要笑!”明瑾恼羞成怒,“我是真的很苦恼啊!”
“好了好了,不笑你,”张牧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拼命才把嘴角的弧度压下来,“说正经的,你不想当太子这个我知道,但你怎么突然想要离开京城了?”
明瑾便把自己之前对阿囡说过的那番话告诉了张牧,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想法:
他想去昭明军曾经的驻扎地看一看。
这个念头在明瑾脑海里盘桓许久了,但他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跟爹娘说,明瑾怕他们多想;跟先生说……明瑾又担心他会想起过去那些往事,触景生情。
张牧也知道他爹娘的事情,很能理解明瑾的心情。
他摸了摸下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最好把陈叔山也带上,不然万一你路上出什么事,陛下他是真能发疯。”
虽然与晏祁仅有几面之缘,但张牧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尤其是那双犹如兽瞳般冰冷漠然的金眸,唯有在看向明瑾时,瞳孔深处才会浮起一丝温情的波动。
张牧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像晏祁这种人,若是日常生活中碰到,他绝对避之不及。
奈何他最好的兄弟偏偏喜欢上了这样一个煞星,论起身份,这位更是吓死人,张牧多年旁观吃瓜,虽然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但也不禁为兄弟坎坷的情路捏了把汗。
“不过,你给陛下下这样的药,先不说成功几率有多少,就算成功,惹怒他的后果你可有想过?”
明瑾叹气道:“想过。但我觉得先生他就是需要一些强刺激,才能打破他给自己设下的层层桎梏。我一开始的想法跟你一样,也是温水煮青蛙,后来发现,根本没用。”
他咬牙切齿道:“那老家伙实在太能忍了!要是不下猛药,我都怀疑,他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憋死!”
张牧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这话是他能听的吗?
“好吧,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就不阻拦你了。”张牧说,“只是有一件事,药我可以帮你找来,但你可不能把我供出来,否则别说陛下那边了,我爹都能拿铜头皮带把我抽成陀螺。”
“放心,我用人格担保。”明瑾信誓旦旦道。
两人边吃边商量完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叫来小二打包了剩下的羊腿,光明正大地勾肩搭背离开了酒楼。
而这一幕,被一直潜伏在酒楼之外的锦衣卫暗探尽收眼底。
“又是这个张牧。”
宫中收到线报的晏祁脸色沉肃,他盯着那寥寥数行字句,觉得这个年轻人简直是碍眼极了——从前明瑾少时跟他是同窗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也就算了,可现在他们都多大了?
这姓张的小子,好像还比明瑾大两岁吧?
这么大还没娶妻,要么是有难言之隐,要么就是对身边人暗中觊觎。
“把张淼叫来,”晏祁冷哼一声,“朕要好好跟他谈谈自家小辈的教育问题!”
“是。”
张淼惶恐地进了宫,又一脸迷茫地出了宫。
好好的,陛下怎么想起来要给他家儿子赐婚了?
他琢磨半天,还是觉得八成和明瑾有关。
毕竟自家儿子是什么德性,他这个老子再清楚不过,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无缘无故关注起这个,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明瑾了。
于是他掀起车帘,叫马车拐了个弯,驶向了明家。
再次见到明敖,张淼都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哎呀,北镇抚司的饭食不好,我已经向陛下提了建议,叫他们改进了。”
瘦了一大圈、走路都开始衣带当风起来的明敖抚着胡须,笑呵呵地回答。
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憔悴,但经过几天的修养,已比刚回来时好看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知道晏祁登基为帝后,明敖现在的精神头,那可是比打了鸡血还足。
张淼无言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摸到了凸起的脊骨,心中再次叹息一声。
虽说是大难不死,有惊无险,但明敖在狱中肯定也没少受罪,张淼眼尖,早就看见他长袖下遮掩的疤痕了。
“令夫人呢?”
提起文轻尘,明敖神情微变,张淼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眉头都已经提前皱了起来,谁知明敖却突然哈哈笑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夫人正在房里修养,她刚给我生了个六斤二两的大胖小子,见不得风,见谅见谅啊。”
张淼眼都瞪圆了:“要是老夫没记错的话,之前令夫人是被判了流放吧?”
“对啊。”
“那是在流放途中生的孩子?!”
“哦,其实是在离京一百多里的地方,也不算太远。”明敖笑得牙不见眼,但原先胖的时候还挺显富贵和气,如今一瘦下来,就只剩下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奸诈了,“没办法,我家有个好儿子啊。”
他得意洋洋道:“瑾儿聪慧,提前打点了一帮乞儿和闲汉,一路上给夫人他们保驾护航不说,还打点了押送官兵,叫夫人每到一处都能住上客栈用上热水。”
“后面他们见京城局势不对,就干脆停下来不走了。喏,这不就正好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了嘛?犬子就是在那天生的,夫人给他取名明庆,乃是普天同庆之意。”
张淼瞧他这副红光满面的模样,僵硬的面孔微微放松了些。
“看来你的状态还不错,”他说,“都说傻人有傻福,你这呆子果然命大,进了那个地方还没死,够你吹一辈子了。”
张淼说完,话锋一转,犀利道:“不过,你可知今日陛下传召我进宫之事?”
“什么?”
明敖听张淼讲完原委之后,露出了一副近似于牙疼的表情。
“看来老夫那番话,算是白讲了。”他喃喃道,“本来还想着,陛下重情义,或许能管用呢。”
张淼没听明白,盯着明敖道:“所以你确实知道陛下为何要给我家那小子赐婚?”
“估计是嫌他碍眼了。”明敖诚恳道。
“狗屁!”张淼骂道,“他又不是陛下跟前的近侍,碍谁的眼?怕不是你家那小子在陛下面前上了什么眼药吧!”
“嘿,姓张的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地道了啊,什么叫瑾儿在陛下面前上眼药?我明家家风想来光明正大,从来不敢这种龌龊勾当!”
闺阁窗边,听到院中两人的吵吵闹闹,晴儿边为文轻尘捶腿边笑道:“老爷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少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就连和友人争执时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倒反天罡,该是瑾儿被他带坏了才对。”
文轻尘靠在摇椅上,脸色微微苍白,但她偏头望向不远处襁褓里的孩子,目光却是柔和而慈爱的。
“这些天,苦了那孩子了。”
明瑾接她回家的那天,跪在明家的大门前给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无论文轻尘怎么劝说,他都坚持要把这三个头磕完才愿起身。
虽然事后他什么都没说,但文轻尘知道,这孩子一定是愧疚极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文轻尘从未怨过他,甚至在外面的这些天,比起担心自己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她更关心明瑾一个人在京城,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去,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万幸,一切都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哇……哇……”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文轻尘的思绪,晴儿慌忙起身抱来襁褓,让文轻尘给他喂奶。
果然,吃饱喝足的婴孩立刻展露出了笑颜,他伸出小手,哇哇叫着要来摸文轻尘的脸,被塞在襁褓里的平安锁晃动着发出叮当声响,引得他高兴得咯咯直笑。
文轻尘抓住他小小的手指,对晴儿笑道:“他可比瑾儿小时候乖多了,吃饱了就睡,也不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