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见状,干脆也把筷子一丢,靠在椅背上抱臂与他对视,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挑衅神情。
现场的气氛仿佛凝固。
许久之后,晏祁终于动了。
男人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视线掠过张牧,把他吓得身子抖了抖,正要大义凛然地起身与明瑾割袍断义以证清白,晏祁已经收回了视线,甩袖离开了明府。
“……他走了?”“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张牧大大松了口气的声音和明瑾不可置信的叫喊一并响起。
明敖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方才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这还是明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陛下和明瑾之间的暗流涌动。
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似乎,主动的那一方是他儿子啊?
明敖一直都觉得,肯定是晏祁先对明瑾有情,在他的暗中引导下,明瑾那个天性大大咧咧的孩子才会对教导自己的长辈生出别样的情愫,这也是明敖一直以来对晏祁颇有微词的原因。
在他看来,这与教人误入歧途又有何异?
为人师表,当束身自重!
直到今天,明敖才恍然醒悟——原来不是老牛吃嫩草,是小牛啃老草啊。
不过瑾儿都这么主动了,晏祁居然还推三阻四,冷眼相待,是什么意思?他儿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难不成,那老草还看不上他家鲜嫩的小牛犊?
明敖想到这里,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儿子,你跟爹过来一趟。”
这顿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他把明瑾单独叫到房间里,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把你跟那老草,咳,我是说陛下关系的进展,仔细跟爹说说,你还年轻,叫爹来帮你参谋参谋,究竟是怎么个事。”
明瑾怀疑地睨着他:“爹,你真不是打算套我话?”
“少来!你爹我是这种人吗?”明敖怒道,“我这是怕你被他欺负了去!”
“好吧。”
于是明瑾挑挑拣拣,把他们认识的经过,和让关系真正有进展的几次事件挑挑拣拣说了一遍。
期间略过了他小时候干的若干蠢事,和晏祁几番对他的剖白劝说,重点全放在了男人是如何拒绝他、最终答应了又不认账的过错上。
“也不知道那天那皇帝老儿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还是说遇见了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人,”明瑾红着眼睛控诉道,“爹,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明·奇奇怪怪的人·敖:“……啊,哈哈,是啊,确实特别过分。”
他心虚地挠了挠头,很快又正色道:“儿啊,你说的爹都听完了,以爹之见,他真算不上是个良配,先不说他对你如何,就先说他如今的身份,你俩若在一起,那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明瑾低着头,脚尖碾着地面的小砂子不吭声。
“但既然你偏偏看上他,还一喜欢就是这么多年,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明敖长吁短叹道,颇有种看到自家白菜主动拱猪的痛心疾首。
明瑾猛地抬头:“爹你同意了!?”
“没有。”
“切,那你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臭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明敖瞪着他,“再怎么大逆不道,你也是我明敖的儿子!怎么可以上赶着被人拒绝?”
明瑾用力点头:“就是,爹你说得太对了。所以您可是有了什么高招准备传授儿子?”
明敖露出一抹奸诈笑容来:“高招算不上,妙招嘛,倒还真有一个。”
他朝明瑾招了招手,少年立马凑过来,听他附耳说了两句,嗯嗯啊啊地点着头,一双眼睛也越来越亮。
听完这个主意之后,明瑾朝老爹抱拳,由衷道:
“高啊,爹!”
明敖谦虚道:“哪里哪里,儿子你也不差,一般人可没勇气找晏祁那种类型当相好。”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唇角,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
几日后。
明府少爷即将定亲的消息,如飓风过境一般,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但除明府众人外,首当其冲得知此事的,依旧是深宫之中,时刻关注着明府动向的晏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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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以为两章内能写到文案情节的,看来还是不行,明天最后一天放假一定更新大肥章!
第70章
自打晏祁登基后, 便将皇宫中大部分宫女遣散回民间,晏珀的那些个嫔妃他也一个没留,全部送到了一处行宫别院里。
虽然晏珀可恨, 但对于这些妃子, 他并没有薄待, 依旧按照大雍给不同品级嫔妃规定的待遇发放年俸。
这些女人只要别给他惹事,无论是私会情郎也好, 另行续弦也罢, 晏祁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如此一来,后宫不免就空旷寂寥许多。
也就是晏祁如今刚登基不久,国中大小事务交接繁忙,这才没有大臣上奏希望他选秀,不然光是头疼这档子事, 晏祁就要费不少心神。
但他没想到, 先打算娶妻的, 居然是明瑾。
“陛下跟那孩子, 之前不都说开了吗,怎么又出问题了?”
御花园内, 木云望着背对着自己站在亭中的男人,皱着眉头问道。
晏祁随手抓了一把鱼食丢下去,倒也没觉得她这副与从前无二的口吻有何不妥。
毕竟相处多年,他再清楚不过, 自打宁昭公主战死,木云的一颗心也早已随着公主而去, 世间一切功名利禄、威严权势与她来说,不过过眼云烟罢了,即使刀剑加身, 她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若是明瑾成家,他便真成了这禁宫之中的孤家寡人,都说长姐似母,至少木云还能留在这宫中,陪他说上两体己句话。
见他低头不言,木云干脆走到晏祁边上,夺过他手中的鱼食匣子,抬手一扬,顿时引起下方鱼群一阵欢欣鼓舞的争抢。
“我去宫外打探了一番,民间以讹传讹,传言多有不实,”木云盯着晏祁的双眼说道,“并非定亲,只是明家携礼上门,有意议亲罢了。”
议亲的对象,则是京中一位远近闻名的才女,谢婉南。
论身份,她还是明瑾的小学妹呢。
虽然云英书院不收女子,但这位奇女子竟瞒着爹娘,冒名顶替族兄的身份,女扮男装在书院上了大半年的课。
被发现后她也丝毫不惧,甚至与书院的先生当面对峙辩论,态度不卑不亢,言辞有理有据,叫龚万这个院长都对她敬佩三分。
尽管男女大防他一介院长也难以改变,但他还是破格允许这位姑娘随时来书院听讲上课,相当于变相收下了这位女学生。
然而,她的父母在听闻此事匆匆赶来后,当场勃然大怒,即刻便将她带回家中关了紧闭,不许她出家门半步,事后还着急忙慌地想要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对于这位姑娘一心向学的勇气,京中不少人都表达了敬佩,但若是作为妻子,未免就有些太过胆大包天了。
一年多过去,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竟无一人愿意同她定亲,急得她父母在家着急上火,对她这一冒失冲动之举也多有埋怨。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明瑾就是宁王世子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明家先前遭难的事情,那倒是人尽皆知。
这新帝登基刚大赦完天下,明家就想着给自家少爷上门提亲,很多在旁观望的人都觉得,这是想要迎亲冲喜啊。
谢家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谢婉南的父母连原本的明家都有些瞧不上眼,觉得商户一身铜臭俗不可耐,更别提是现在的明家了。
可除了明家那小子,这一时半会儿的,似乎也没旁人敢娶自家女儿了。
谢家人于是便动了些小心思,一方面热情接待明敖,回旋之际并不把话说死;另一方面则叫人放出风去,说明家用千金求娶他谢家女不得,变相为自家女儿提高身价。
木云简单把她探听到的情况跟晏祁讲了一遍,又道:“我知道,这些陛下肯定早就知道了。先不提你们两人间的关系,谢家如此高高在上,想必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家,谢家女既非良配,你为何不阻止?”
晏祁抬眼,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木云注意到了他眼中密布的血丝,顿时脸色难看地问道:“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既然于心不甘,又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主要是边境的事情,和那孩子没关系。”
晏祁矢口否认,偏头望着湖中散去的锦鲤,淡淡道:“那谢婉南,明瑾在书院里便和她相识,对她多有照拂。那日她父母带她回家,他还主动出言相助过。”
换做旁人,晏祁肯定会阻止,甚至会认为这是那孩子故意同他赌气。
可明瑾曾当面对他夸过那姑娘,还说她“有宁昭公主遗风”,虽然那时他还并不知晓宁昭公主就是自己的母亲。但无论如何,在晏祁看来,这都是相当高的一句评价了。
若不是后来谢家将谢婉南关了紧闭,还要帮她议亲,晏祁肯定会派人详尽调查一番这姑娘的。
现在他确实派人调查过了,但所有证据都在表明,明瑾同她,是当真感情深厚,做不了假。
是从何时开始的?
晏祁的唇舌间弥漫上一丝苦涩,他曾经所担忧的果真不错,少年郎热情奔放,真心也瞬息万变。
或许他们夜半相拥互诉衷肠之时,那孩子心里还在想着另一个人,是觉得男人硬邦邦的怀抱,到底不如年轻女子的红唇柔软温情,还是当真被他三番五次的推拒伤了心?
罢了,到底也无甚区别。
“我打算在冠礼上收那孩子为义子,同时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
晏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略显疲惫,嗓音也因此显得格外低哑,“谢家女身份低微,若那孩子当真喜欢,以她家人的做派,也当不得正妻之位。”
“关于他的身份,我也自会向群臣解释,就说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五行缺金,从小被我寄养在明家,现今正明皇室正统身份,好好震一震那些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
他压下内心的阵阵隐痛,语调冰冷道:“从今往后,谁敢再瞧不起他,朕定会给他们一个难忘终生的教训!”
木云将晏祁的打算转告给了明瑾。
明瑾沉默了许久,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碎了,泪水都已经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但又被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强忍了回去。
“多谢木姐姐告知,”他坐在风亭的石凳上,吸了吸鼻子说道,“我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明瑾攥紧双拳,终于彻底丢掉了脑海中最后一点侥幸。
亏他还真妄想着晏祁听闻这则消息后,反应会比看到他与张牧亲近时更激烈。
……但他没有。
就像晏祁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希望他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