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吱声,李司说:“龚院长说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我们可以自行组队,但队伍名额有限,所以荀兄拉着我去找龚院长,准备先定下队长,占个位置。”
明瑾随口问道:“哦,那你们队长是谁?”
他从十岁开始踢蹴鞠,这两年跟在宁先生身边学习,倒是踢得少了。
武技方面,宁先生更多教他的都是骑术和射箭。
虽然明瑾不知道自己学这些有什么用,他又不像张牧一样,打算以后靠军功升职加薪,不过只要宁先生愿意教,他自然也乐意学。
所以这次的蹴鞠比赛,明瑾也不打算参加。
决赛那天,听说有杂耍班子在市集附近表演,他打算拉上宁先生一起去看看。
“这个……”
李司却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明瑾疑惑地看着他愧疚的神色,不明白这又是闹哪出。
旁边的荀婴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队长是你。”
“啊?我?”
明瑾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荀婴点了点头。
“可我明明跟你们说过不参加的!”
“为什么不参加?”张牧嗤笑一声,双臂枕着脑袋,一脸戏谑地看着明瑾,“我们几个都要上场,单你一个不来算什么事?”
“而且你和你那位宁先生,平日里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又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还差这一时半会的。”
明瑾的脸又红了。
他狠狠踩了张牧的靴子一脚,在对方的痛呼声中,还十分冷酷无情地碾了两下:“就你话最多!闭嘴!”
接着扭头瞪向荀婴:“元栋,你可别糊弄我,我知道你的性格,不会随便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婴抿了抿唇,许久后,叹息一声。
“我们找个僻静地方细说吧。”
*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
明瑾一拳锤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混账魏金宝!居然敢趁我和张牧不在的时候,带着他那群喽啰打手欺负李司,要不是元栋及时赶到替他解了围,估计李司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还好元栋聪明,用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激他停手,但这姓魏的简直是败类!人渣!居然逼元栋立什么狗屁军令状,说要是蹴鞠比赛上输给他们,就要元栋从他□□钻过去……他以为自己算老几!?”
明瑾气得七窍生烟,在房间里不停走来走去。
像只炸了毛的狸奴。
晏祁摩挲了一下茶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应战了!我明瑾可不怕他魏金宝!”
明瑾猛地停下脚步,怒气冲冲道:“而且现在这场比赛事关李司的安危还有元栋的名誉,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友,我怎么能放任不管,任由他们被魏金宝那混蛋欺凌?”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依旧神色淡然的宁先生身上时,却瞬间定格住了——
明瑾悟了!
这可是现成的大腿啊!不抱更待何时?
他噔噔噔上前几步,半跪在晏祁腿边,晃着男人的大腿:“宁先生,我知道您最有主意了,要不,您教教我呗?”
晏祁眉头一挑,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动不动下跪做什么,快起来!”
“天地君亲师,我又不是跪别人,宁先生怎么不能跪了?”明瑾嘴上说着,但还是听话地搬了个小板凳过来,乖乖坐下仰头听他讲话。
少年一双漆黑眼眸犹如星子般明亮,盛满了面前人的倒影。
那张少年气渐渐褪去、已经逐渐在向青年靠拢的俊秀脸庞上,满满都是对眼前人的信赖和亲近之意。
晏祁捏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紧。
他偏开视线,神色寻常地抿了一口茶:“你要我教你什么?”
明瑾歪头想了想:“就,怎么对付魏金宝?”
“这几年,该教你的,我都已经教了。”晏祁淡淡道。
“我从前便说过,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纷争,我不会介入。你若是想对付什么人,就想想我过去上课时说的那些话,还有历史上的那些兵法谋略吧。”
明瑾瘪起了嘴,嘟嘟囔囔道:“弯弯绕绕的,先生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办法吗?好麻烦啊。”
晏祁叹气:“说什么呢,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谁说的?”
明瑾最不乐意听这种话,他要闹了!
“先生这两个月究竟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还老是说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先生明明也还年轻着呢!”
明瑾一边说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晏祁的脸。
他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这几年下来,在明瑾眼中,宁先生压根儿就没怎么变过。
时光是如此眷顾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还是和明瑾初见时一般,容端玉貌,风采清耀,一双琥珀金眸静若寒潭。
只在凑得极近时,能在眼角处看到一两条隐约的细纹。
但就连这细纹,也加深了男人身上成熟的魅力,自那微妙的神态举止间,透出一股稳练、持重的风神骨气来。
就像是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馥郁勾人的酒香随着时间的沉淀盈满地窖,叫明瑾那颗年少不安分的心,也愈发蠢蠢欲动。
好想、再靠近些……
明瑾的嗓子突然干渴起来。
闻着那熟悉到几乎能刻入骨髓的淡淡草药香,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宁先生形状优美的薄唇,看得太过出神,没注意到晏祁的喉结也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手套遮掩住了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晏祁闭了闭眼睛,忽然深吸一口气,垂眸放下茶杯。
力道比平时重了些。
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明瑾,他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眼神乱飘起来。
“那,那个,先生今晚要不要留下用晚饭?我叫大厨烧些您爱吃的新鲜莼菜炖鲫鱼,还有竹笋老鸭煲……”
“不必了,”晏祁说,“我还有事,等下便回去。”
“……哦。”
明瑾失落地垂下脑袋。
这几年来,在教学之外,他和宁先生真正意义上的深入交谈其实并没有多少。
明瑾越靠近对方,越觉得宁先生仿佛一个谜团,一团不可捉摸的雾气,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看不见摸不着。
究竟什么人,会在自己府上养那么多奇珍猛兽?
那些老虎、孔雀和凶猛的细犬,每天光是吃喝就足以掏空寻常京城的富足之家,更别提训练繁育了,宁先生究竟是如何养得起它们的?
明瑾从未见他做过生意,或是从事什么工作。
除了木云女侠外,他甚至连个上门拜访的朋友都没有。
每次明瑾去府上找他,宁先生不是不在家,就是独自坐在书房或是茶室里,一人,一灯,一盏茶,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对此,明瑾既高兴,又惶恐。
高兴之处在于他可以独占宁先生一人,惶恐则是因为,他觉得宁先生活得太辛苦了。
几年下来,明瑾早就察觉到,宁先生的心中,似乎一直装着一件大事——就像诸葛丞相为了北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样,对于宁先生来说,一定也是那种,甘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完成的毕生夙愿。
明瑾虽然不理解,但他尊重宁先生的想法。
只是,他不希望宁先生为了这个目标,甘愿牺牲自己的人生,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一块石头。
他想要告诉对方,自己会一直陪在他左右;
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有他明瑾在。
可明瑾总觉得,自己越是努力靠近,似乎就离宁先生越远。
这让他不禁有些气馁。
明瑾不愿就这样放弃。
但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思考一段时间,改变一下追人的方法了。
否则这样下去,就算再过八百年,他也用不上张牧送他的那些不传之秘啊!
“后天旬假,你来府上吧,”晏祁让自己尽量忽略明瑾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口吻依旧平静淡然,“下人多买了糕点,我不爱吃那些。”
实际上,若是明瑾再细心点,就会发现每次晏祁找的借口都大同小异。
然而摆在他面前的那些“多余”糕点,无一例外,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但明瑾还沉浸在阴影之中,摇了摇头,拒绝了。
“不必了,”他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胡乱编了个借口,“旬假那天我和张牧他们约好了要出门踏青,抱歉先生,没办法过去陪您了。”
“……无事,我叫人把糕点给你送来。”
又是张牧。
这些年来,对于张牧这个名字,晏祁可以说是不能再熟悉了。
明瑾最好的兄弟、同窗和一起长大的发小,无论大小事明瑾都会跟对方讲,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只会把自家孩子带坏,这小子的爹还是个男女荤素不忌的主……
晏祁表面平静,实则已经暗中打定了主意:
看来光是让那小子在羽林军里被狠狠操练,还远远不够。
——就得把人打发得远远的,最好离京三五年都回不来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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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张牧:[小丑][小丑][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