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要断啦!
晏祁空茫的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被自己几根指头便轻松圈住,骨瘦白皙的腕子,突然像是被烈火撩到似的,瞳孔一缩,猛然缩手,转过身去。
男人背对着明瑾,放在双膝上的十指紧攥着。
就连那绷直的背影,都带着一丝被逼上绝路的意味。
明瑾却压根儿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转了转酸痛的手腕,龇牙咧嘴地心想,明天肯定要青紫了。
但当着宁先生的面,他哪里敢再吱声。
作为师长,宁先生的威严在他心中更胜丁弘毅——因此就连张牧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天天以师长自居、动不动就给他布置一堆课业的长辈。
明瑾绝不承认自己有自虐的爱好。
真要他说个理由,那肯定是因为真爱可抵万难,课业什么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小明,不要放弃!
明瑾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鼓劲,绕到晏祁身后,规规矩矩地为对方捏起肩来,再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对,是打先生脑袋的主意了。
他知道有些人不喜欢被别人摸头,甚至碰脑袋都十分忌讳。
像张牧就是这种人。
只是他没想到,宁先生也是这样,甚至反应比张牧还大。
早知这样,他刚才肯定不敢了,宁可去寅将军的脑袋上拔根毛呢。
明瑾浮想联翩,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
宁先生近来消瘦了些,估计是累的,肩颈更是僵硬得不像话,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似的,捏都捏不动。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我帮先生按按风池穴,可以吗?”
风池穴位于后发际线处,枕骨之下,常为风邪侵入处,肩颈酸痛者,按摩此处症状会有所缓解。
这一次明瑾长记性了,知道先提前问一句。
在良久的寂静之后,晏祁哑声道:“随你。”
明瑾松了口气,心想不排斥就好。
但他的拇指按上面前人风池穴的刹那,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手下肌肉骤然的绷紧。
他想了想,怀着某种暗搓搓的小心思,指尖顺着宁先生的脖颈向前滑动,直至男人那凸起的喉结处,还装作不经意地轻蹭了一下。
……先生居然没骂他,好耶!
明瑾悄悄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干这种类似于勾引的事情,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欢喜,一颗小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小明啊小明,你真的是太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宁先生的脖颈,微微向后使力,叫男人的后脑勺枕在自己的小腹处,轻靠着支撑。
晏祁的眼皮狠狠一跳。
凭借强大的自制力,他没有再在这孩子面前表现出异样。
但当后脑勺靠在少年身躯上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瞬息之后,欲.望和愧疚如浪潮般汹涌席卷而来,不带丝毫慈悲,将他溺死于无边深海之中。
这份求而不得的痛苦,几乎将他的心撕扯成了两半,又在身后那双手的安抚下,变作了饮鸩止渴的狂欢。
他听到身后的少年轻声问自己:
“先生,舒服么?”
刹那间,就连天地间的风仿佛也静止了。
竹影落在空无一物的棋盘上,无风自摇,巍巍荡荡。
不是幡动。
“……嗯。”
晏祁不得不承认,是他自作自受。
可他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太久,贪恋这一刻,已经想得快要死了。
身份、年岁、辈分……还有恩人的嘱托和遗愿,曾经他以为,这些会是激励自己一路走到终点的动力。
谁料如今大业将成,它们却成了桎梏自己的枷锁,叫他不惜撕扯灵魂,也甘愿作茧自缚。
晏祁别无他法。
因此也只能一面唾弃、厌恶着自己的卑劣,一面放任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静谧之中。
恨我早生华发,恨天地不独生你我二人。
恨这一刻明明度日如年,却又叫他难以自禁地心生欢喜。
而他身后的明瑾……
明瑾已经美得快要在心里哼上小曲儿了。
算算看,上一次和先生这样亲密接触,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难得的机会,明瑾恨不得时间再过慢点、再慢一点,最好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好。
“先生,我从前,”他低声说,“也见过我娘为我爹做这些,只是那时候,她是为他择白发。”
晏祁闭着眼睛,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瑾抿了下唇,“先生,我也想为你做这些。”
他相信先生明白他的意思。
……应该明白的吧?
“前些日子忙碌,早上对镜时,确实发现了一根白发,”晏祁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语气平静地回答道,“若是你看到,就顺手把它择了吧。”
这是重点吗!?
明瑾暗暗咬牙,觉得宁先生一向神思敏捷,怎么偏偏每次他一提到这方面,就跟块木头似的,哪哪都不通呢?
可恶,今天非逼他一把不可!
“先生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有白头发?”明瑾不赞同道,“不过,若真有一日白发苍苍,先生可有想过找谁作伴?”
晏祁闭目淡淡道:“天地清风,山间明月。”
“我在问您正经的呢!”
“我也是正经回答你,”晏祁睁开双眼,忽然抬手止住了明瑾的动作,兀自站起身,“好了,足够了。”
“可是先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就是我的想法。”晏祁转身注视着他,近乎残忍地压下那阵远离了少年温热躯体之后,几乎把人逼疯的空虚,他想,太好了,自己依旧是这孩子崇敬的师长。
“人终有老的时候,若是你有心,就时常拎壶酒过来看看我,若我死了,就把我埋在一处青山脚下,或者随便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都行。”
晏祁看着少年惶然的神情,硬下心肠道:“宁某自小便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全赖两位恩人抚养长大,如今恩人也已故去,只余下一子尚未成人。”
“我活着,就是为了等那孩子长大成人,亲眼目睹,偿还恩情之后,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明瑾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甚至都不顾上妒忌了,猛地上前一步:
“那若是有朝一日他长大了,难不成,您就不想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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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了[彩虹屁]也是叫小明尝到些甜头了,至于另一位……
晏祁:我是畜生……我是畜生……不对,我不能当畜生!
第30章
晏祁被这孩子神奇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迷惑道, “我只是说,若真到了那一天,那我便报完了恩, 可以卸下重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虽然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但为何你觉得我会想不开?”
明瑾愕然,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了, 顿时小脸一红, 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关心则乱。
“罢了,”晏祁倒也习惯了这孩子满脑袋的奇思妙想,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日还要出门, 早些休息。”
明瑾连忙道:“我送先生回去吧。”
晏祁没出声, 明瑾猜这是默许的意思。
尽管不愿就这样和宁先生分开, 但明瑾很喜欢和宁先生二人相伴、并肩而行的感觉。
虽说宁先生算是他的师长, 但一直以来,男人倒并不怎么讲究尊卑长幼。
相熟之后, 明瑾便厚着脸皮和他走到了一起,说话间时不时偏头看看对方,比照着自己的肩膀究竟还差多少与心上人齐平,偶尔谈到尽兴投机之处, 再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那份犹如天作之合般的默契干,几乎能叫人上瘾。
离开前, 晏祁又交给他一块墨玉制成的玉佩。
明瑾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听到他说:“这是清沐坊坊主的私令,我与他还算相熟, 他来京中,我也帮衬过不少。你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坊内,就不必再想方设法偷溜进去了。”
这是在点他几年前钻狗洞的事情,最后还差点溜到人家的屋子里惹出祸事来,幸好,最后碰到的是木女侠和宁先生。
明瑾红着脸道:“多谢先生,今晚先生也早些休息吧,看您这几日也挺劳累的,要是有什么事,叫人到隔壁唤我一声就成,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晏祁嗯了一声,没说他今晚并不留宿在这里,只是说:“你回去吧。”
“好。”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晏祁驻足凝视许久,直到眼睛开始发涩发干,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管家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金大人已经在王府等着您了,您可要现在过去?”
“嗯。”
晏祁说完,又补充道:“把寅将军也带上吧,叫他认认金柳的味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