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忽然问道:“你当过兵?”
陈叔山低声嗯了一声:“十几年前,曾在昭明军中征战。”
“昭明军?怪不得你身手这么好!”
明瑾一下子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昭明军当年所向睥睨,打得北边胡人至今不敢踏足大雍国境半步,对了,你可有见过宁昭公主本人?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传说里一样,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子?”
“这个……”
陈叔山被他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定了定神,慢慢回答道:“我刚进入军队不久,昭明军就原地解散了,解散时也只是个末等小兵。”
明瑾失望道:“所以你没见过她?”
“不,见过一面。”
陈叔山想起了那场极其惨烈的战役,那时他只是个刚进入军队不到半年的新兵,甚至都还没上过几次战场。
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黄昏如血的残阳,和漫天赤霞之下,那道屹立在居庸关长城上、披风浴血的高挑女将背影。
陈叔山没有看见宁昭公主的模样。
只记得对方侧头时,那一双如炽日般静静燃烧的明亮眼睛。
只此一面,便是永别。
说起来,明小少爷的眼睛,倒是与那位听说性格豪爽不羁的公主殿下有几分相似呢,他心想。
或许,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吧。
“宁昭公主殿下,是位了不起的人,”陈叔山由衷道,“我本来该和同袍一起死在战场上的,但胡人的投石碎片把我砸晕了,醒来时,战争已经结束,公主殿下和驸马双双殉国,昭明军也被陛下下旨解散。”
明瑾看着陈叔山懊悔自责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一点难过。
“但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是昭明军的一员。”陈叔山铿锵道,“昭明军军令,义勇为先,不惧鬼神。我陈叔山这辈子,可以对天发誓,从没做过任何一件亏心事!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便是我那妹子……”
谈话间,下面一件件珠光宝气的物品,如流水般一晃而过,气氛渐渐被炒热,富商贵族们的叫价声不绝于耳。
荀婴的眉头紧皱。
他看不惯这种地方,但为了明瑾和陈叔山,又不得不坐在这里忍受。
明瑾的余光注意到他紧锁的眉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捏了一块自己爱吃的糕点塞进他嘴里。
荀婴:“……多谢明兄。”但大可不必。
昏暗包厢内,陈叔山一身简朴灰袍,显得与这纸醉金迷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望着下方,眼中泪光闪烁:“都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能,她这么小的年纪,就想着出去做活补贴家用,结果被黑心家伙忽悠到乐坊,给那些贵人端茶倒水,工钱还只有其他人的一半。”
“这也就算了,她还被乐坊其他人排挤,不知那日太子和宁王在坊内私下会面,拿着茶壶就这么傻傻闯了进去,想给两位贵人倒茶……”
明瑾现在一听到“宁王”两个字,就有种心情复杂的感受,闻言,忙追问道:“然后呢?”
“虽然不知道这两位贵人谈了什么,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但总之,我妹子是倒霉了,”陈叔山眼神凄怆地笑了一声,“只因为太子一句话,她就被降罪,沦为了贱籍,还被宁王送到了这清沐坊,当个玩意儿似的被人买走。”
“若不是这里的坊主是个好人,帮我拖延了几月时间周旋筹钱,我那妹子,怕不是头七都已经过了!”
他恨恨一拳砸在了扶手上:“太子……宁王……还有那赵半钱,这世间有权有势者,都是一路货色!”
明瑾清清嗓子,虽然他还不确定宁王是不是宁先生,但已经下意识开始为宁王辩护了:“咳,倒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你看,我家里不也挺有钱的?”
陈叔山忙道:“明家仁义,生财有道,自然不同于那些为富不仁之人。”
“还有宁王,”明瑾有些心虚,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万一他也看不惯太子的所作所为,把你妹子送到清沐坊,只是为了让这里的坊主照顾一下她呢?据我所知,这里的坊主和宁王的关系可是很密切啊。”
这番话引得张牧侧目——怎么听起来有股酸溜溜的意味呢?
错觉吧。
陈叔山被他说得呆愣了半天,没等他反应过来,台下的青衫男子忽然走到众人面前,笑着拍了拍手:“下一件拍品即将登场,这件拍品较为特殊,是个青春年少的姑娘……”
包厢内的几人同时精神一振。
陈叔山更是下意识扑到拉杆边,死死地盯着货品的出入口,恨不得用视线把那幕布洞穿似的。
而同在二楼另一侧包厢内的赵半钱,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来:“终于……终于叫老子等到了!”
但谁知,就在这几人屏息等待竞价的关键时刻,下面却有个肥头大耳的富商嚷嚷起来:“姑娘?没兴趣!老子不缺女人!”
“叫你们坊主赶紧把压轴的大货端上来,快点!”
“这位客官,还请稍安勿躁,马上就轮到压轴品竞拍了。”青衫男子安抚道。
但对方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仍在下面喋喋不休,惹得其他人也有些不耐起来,纷纷喊着要先看一眼压轴货,不然就离场了。
“这帮家伙!”
陈叔山一拳砸在栏杆上,被明瑾拉回了座位:“你可别再得罪其他人了,万一那些富商也跟着赵半钱一起抬价,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放心少爷,我省得。”他闷声道,“我已经是明少爷的人了,定不会给少爷添麻烦的。”
两人说话间,下面的人声鼎沸已经达到了高峰。
眼看着局势就要控制不住,青衫男子一脸为难,正准备强撑着笑容继续安抚客人们,忽然一道声音自他右侧的出入口处传来,还伴随着滚滚木轮声:
“清沐坊一向以客人需求为先,既然诸位客官都想看一眼压轴品,那宁某便顺了大家的意,叫各位先一饱眼福。”
幕布被掀起,巨大的囚笼被推到众人面前。
原本还算平静的明瑾瞬间瞪大了双眼,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失声喊道,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寅将军……宁先生的寅将军,怎么会出现在拍卖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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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本灵感时间充沛的时候会尽量多更的,还有就是走剧情线的时候,我知道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小明同学和义父贴贴[狗头]其实我也,但总不能真叫小明啥也不知道啥也不会就莫名其妙当皇帝了,想当个不亡国的君主都还得有两把刷子呢,更别提明君了hhh
第34章
明瑾站起身时, 胸前长命锁下的铃铛互相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这铃声能传递很远,囚笼内的母虎似有所感, 遥遥望着二楼包厢, 直起了上半身。
“吼——!!!”
母虎低沉的咆哮声的回荡在众人耳畔, 百兽之王的威亚震慑全场,顷刻间, 会场内的嘈杂声消失殆尽。
直到虎笼被推至后台, 都无人再出声。
只余下一双双兴奋不已的眼神,死死盯着囚笼消失的方向。
这可是真正的——全天下独此一份的宝物!
这母虎的个头颇大,一看就不是南方山林内那些瘦虎能比拟的,而且那些个瘦虎,还大多野性难驯, 不好调.教。
北方基本已经被胡人占据, 纵使胡人现在内部也四分五裂, 但也不是大雍普通人能涉足的地区, 更何况是北上捉一只活的母虎带回南方?
期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要打通的关卡人情,那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搞不好, 到头来还竹篮打水一场空,钱花了老虎没了,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听说这还是头母虎,若是拍卖到手后, 再令其怀孕诞下几只小虎崽子,那绝对是个源源不断的聚宝盆啊!
“明少爷?”饶是陈叔山再牵挂自家妹子, 也注意到了明瑾的状态不对,不由得担忧问道,“您怎么了?”
张牧三人也都盯着明瑾,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
明瑾脸色苍白地坐在座位上,目光怔怔地注视着下方,闭了闭眼睛。
“那只老虎,名叫寅将军,我把它视作家人,也曾亲手喂过它无数次,”他哑声道,“——就在宁先生的府上。”
张牧等人吃惊地看着他。
“这居然是你那个宁先生养的老虎?”张牧第一个反应过来,迟疑问道,“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明瑾攥紧双拳,“我昨日才和宁先生见过面,还亲手喂过寅将军,那时宁先生表现得非常正常——宁先生根本就不可能卖掉它!”他忍不住拔高声音,“他亲口说过,自己是把寅将军当做家人的!”
“那究竟是……”
荀婴的声音渐低,他担忧地看着明瑾,在场几人都明白他未说完的意思。
正常来讲,在主人不同意的情况下,家中爱宠出现在拍卖会上,只会有两种可能——被偷,或是被抄家。
偷自然是不可能的,就问这世上,谁能有本事把一只老虎偷出来,还有胆子公开拍卖?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不,不可能,我得回去找宁先生问个明白。”明瑾下意识想起身离开,回家去看个究竟,但目光注意到坐在一旁神情紧张的陈叔山,又停下了脚步。
他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先等这场拍卖会结束吧。”
但明瑾看着台下热烈议论着要买下寅将军的众人,脸色阴沉,越听越恼火,恨不得现在就冲下面大喊一声闭嘴。
在这一刻,他终于与陈叔山感同身受了——这和一群人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讨论要买走他的家人有什么区别?
“不行,”明瑾咬牙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能让寅将军被他们买走!”
一旦落入这帮人手里,谁知道寅将军会被会被抽骨扒皮,做成虎毯虎鞭虎骨酒?
而且寅将军挑食得很,除了自己和宁先生以外,谁喂它都会被挑剔凶一顿,万一被其他人买走,寅将军生气了,绝食把自己饿死怎么办?
明瑾细思极恐,大笔一挥,写了封信递给外面的侍女:“麻烦姑娘派人去我明家在城中的各个商铺,把信给他们的掌柜看过,速度要快!”
侍女躬身:“是。”
门再度被关上,荀婴忍不住问道:“明瑾,你写了什么?”
明瑾正要回答,忽然陈叔山颤声道:“快看,拍卖会又开始了!”
众人神情一凛,抬头望去,果不其然,一位穿着布裙、头戴斗笠的少女低着头,被人像牲畜一样牵上台,顿时又引得场内一阵喧哗。
饶是明瑾还沉浸在震惊焦虑之中,也不由得分出了些心神留给台上的少女。他拍了拍气得浑身发抖的陈叔山,无言叹息了一声,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今天,无论是陈叔山的妹妹,还是寅将军,他明瑾全都要!
“起拍价,一百两银子。”青衫男子冲着台下人拱手,又望向二楼包厢的陈叔山,说道,“本次拍品不做任何介绍,还请各位,手下留情。”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姑娘是得罪了太子和宁王,才被送到这里来,他们都不缺丫鬟,更不会买这么个戴罪之身的女子回去给自己找麻烦,因此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其他人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