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婴解释道:“那位宁先生,与清沐坊的坊主关系不错,因而陈兄的妹妹被送到了这里,虽说中途被赵半钱横插一脚,耽误了些救人的功夫,但确实得到了坊主的暗中照拂,最后的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既然如此,寅将军不也是可以同理论处吗?”
明瑾激动握拳:“而且宁先生知道我今天也在这里,我提前跟他打过招呼的——说不定,他把寅将军送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见!”
荀婴赞许道:“有这个可能。”
“可他为什么不能直接把寅将军交给坊主或明瑾,非要大费周章地送上拍卖会,再叫人过一遍手,花上一笔冤枉钱呢?”李司有些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这的确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荀婴说,“没人想这么大费周章,除非有一种可能,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怎么说?”明瑾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能,他被迫要给寅将军换一个主人,这个流程必须要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但真要拍卖给其他人,他又不放心,正好明瑾今日又在,”荀婴猜测道,“所以,他便将寅将军暗中托付给了你。”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证据呢?”张牧质疑道。
“正常拍卖会,不论底下的客人如何催促,压轴品都是不会提前亮相的,”荀婴缓缓道,“那位坊主,却把寅将军特意放在陈家妹子拍卖前公开展示了一遍,叫我们都看见了,这还不算证据吗?”
这回就连张牧也没法说出个不对了。
“你们读书人真会玩弯弯绕,”他嘀咕道,“这要是换了我,八百年也想不明白里面的门道。”
明瑾则是轻松地笑了起来:“没事,我也只想明白了一半,多亏元栋脑袋聪明,帮咱们理清了这件事。我现在彻底明白宁先生的意思了,不管怎么说,干就完事儿!”
本来他就做好了准备,无论花再多钱,也不能让寅将军被别人拍走,这下经过荀婴一解释,虽然该花的钱一分没少,但明瑾的一颗心立马就安定了不少,花钱的底气也足了。
他甚至还觉得很高兴——
虽然宁先生不打招呼就给他来了个这么大的惊吓,但这不也变相说明,宁先生是相信自己能领悟他的意思、并完成他交托的任务吗?
四舍五入,就是他和宁先生心有灵犀!
“别高兴得太早,”荀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那位心上人交给你的这件事,可没这么简单能解决。先不提还不知道这次究竟要花多少钱,我方才观察了一下下面的客人,发现了一件事。”
他神情凝重,招呼着几人又站近了些,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场拍卖会,好像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我们吗?”明瑾问道。
“……不是,”荀婴无奈叹气,指了指下面,“你们看,坐在第六排第四位的那个半截袖子的男人,我怀疑,他可能并非大雍人。”
张牧左看看右看看,硬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长得不是挺像大雍人的?”
“这只是表象,大雍边境胡汉混居,很多出生在那里的胡人,从外表看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大雍人还是胡人,”荀婴慎重道,“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明瑾眯起眼睛,忽然道:“他是不是瓦图尔的人?”
自打十几年前居庸关之战后,老单于患疾病暴毙而亡,匈奴没过几年便四分五裂成了数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瓦图尔,便是匈奴目前的第二大势力。
宁先生教过他,瓦图尔的战士以狩猎为成年礼,而他们从能骑马引弓、一直到成年,猎取到的所有猎物,都会留下一小片皮毛,缝制成左袖,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勇武。
无论一生换了多少件衣服,瓦图尔的战士都不会抛弃这片袖子,除非它已经磨损到彻底无法穿戴。
在他们眼中,这是属于战士的荣耀。
当然,这样的习俗,放在江南一带是不可想象的。
不同于一年洗不了一次澡的北地,江南气候潮湿温暖,达官贵人们一日见客三回,能换三种不同的丝绸制衣,而且还是一辈子只穿一次的那种。
“八成是的。”荀婴并不惊讶于明瑾能知晓这种冷门知识,听到明瑾一口讲出了那人的来历,还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年来,在那位宁先生的教导下,明瑾的学识已经丝毫不亚于他、甚至在某方面犹有胜之了。
“我只能看出这人的小拇指缺了一部分,就没多做理会,因为京城很多赌徒也这样,”陈叔山凝视着那个瓦图尔人的背影,眉头紧锁,“没想到这家伙竟还是个胡人。他来这里做什么?”
“瓦图尔先前只是匈奴的一个小部落,后来在几任首领的带领下,慢慢发展壮大为匈奴的第二大势力,甚至有时还能与匈奴王族分庭抗礼,”明瑾说道,“他们部落时期信奉的神明,叫山神。”
“那不就是老虎?”
张牧这下终于转过弯来了,他放下枕在脑后的双手:“但北边老虎不是更多,他们干嘛要千里迢迢跑到大雍来花钱买?”
“宁先生说过,寅将军是他从小亲手喂养长大,个头即使在北方也算十分巨大。”
明瑾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宁先生还说过,瓦图尔的首领已经老了,他和咱们的陛下一样,也有两个正当盛年的儿子……”
张牧已经不想吐槽他张口闭口就是“宁先生说过了”,因为要是阴阳明瑾不如出本那位宁先生的语录书籍,说不定,这家伙还真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又不当官,天天研究这些干什么?”
“忧国忧民,不行吗?”
明瑾出于本能回怼了一句,又问荀婴:“那元栋,你觉得胡人出现在这里,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暂时还不知道,”荀婴说,“但胡人凶残狡诈,我们必须要提早做好最坏准备,防止他们里应外合。”
清沐坊位于城郊,再往前便是瘦湖山林,一旦寅将军被他们劫走,那就真的再难寻回了。
明瑾点点头,恍然道:“还是元栋考虑周到。”
他沉思道:“如果一切顺利,寅将军被咱们买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抬起头,看向陈家兄妹。
目光扫过陈叔山坚毅的脸庞,最终,带着一丝歉疚,落在了陈家小妹的身上。
“陈姑娘,这拍卖场你应该最为熟悉,等一下,可否请你和你兄长为我们做一件事?”
陈家小妹用力点了点头,但又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兄长。
陈叔山握住她的手,忽然拉着陈退后一步,两人双膝跪地,朝着明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陈氏兄妹,愿为明少爷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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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后来的小明:这黄袍怎么自己披身上了[问号]
第36章
明瑾赶忙上前一步, 将兄妹俩扶起来。
“不必如此,”他说,“我有个计划, 你们都过来听一下。”
“如此如此……这般……懂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
陈叔山更是肃容道:“少爷放心, 定不辱使命!”
明瑾又问道:“元栋, 你觉得可行吗?”
荀婴犹豫道:“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是明兄, 你有没有想过,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假如咱们方才的猜测为真,我想,那位坊主应该是会……”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宁逸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明小公子,不知可方便让在下进来一叙?”
果然来了!
明瑾和众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扬声道:“请进。”
陈家兄妹则趁机从包厢的另一侧门快速离开, 宁逸并不在意地望了一眼他们的背影, 随后便把视线重新移到了明瑾身上。
见明瑾这次一脸镇定, 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的模样,他不禁笑了笑:“看来, 那位把你教得不错。”
明瑾不置可否,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坊主这次来,所为何事?”
宁逸示意身后的侍女将托盘放在边上,明瑾瞥了一眼, 发现是一些干果、蜜饯和肉干之类的零嘴,不由得有些奇怪。
之前不是已经来送过一次了吗?
“明小公子初次来拍卖会, 或许还不知晓,压轴拍卖,即使拥有墨玉牌者也必须公开验资, ”宁逸说道,“还有先前那八百两银子,也须得在拍卖会结束前一并交齐。”
显然,他似乎并不觉得明瑾今日来清沐坊,随身携带了足够的银子,故而特地上来提醒了一声。
“这个坊主放心,”明瑾佯装镇定道,“基本的买卖规矩,我自然是知晓的。”
“那就好,是在下多虑了。”
宁逸淡淡一笑,惹得明瑾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人笑起来,倒是不太像宁先生了。
宁先生笑的时候不多,虽然也是淡淡的,但犹如清风朗月,令人难以忘怀,明瑾每每看到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但面对宁逸时,他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
宁逸离开前,忽的脚步一顿,偏头对他们说道:“今日圣上前往围场猎鹿,咱们这些升斗小民,虽没这个殊荣陪同,但这鹿肉干的味道也不错,诸位可以尝尝。”
他走后,张牧奇怪道:“好好的,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瑾也不明白。
他看向荀婴,荀婴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也摇了摇头。
倒是李司,他自知自己脑子没明瑾和荀婴好使,就不掺和动脑思考这种与他来说,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活动了。
所以他压根儿没想太多。
既然那坊主说着肉干好吃,那就直接尝尝呗。
李司捡起一块肉干尝了一口,还没嚼两下,就呸呸两声全吐了出来:“好难吃!这里面根本就没熟嘛!”
明瑾立刻拿起一块肉干,掰开发现,果然里面根本没有熟透,血丝混着血水,闻着就一股腥味。
李司用茶水漱完口,又塞了块蜜饯,这才好不容易把嘴里那股浓郁的腥味压下去。
他大声抱怨道:“这根本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是啊,”明瑾却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他把肉干丢回盘中。
“这就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包厢里发生的种种,并没有影响到外面拍卖会的正常进行。
随着拍卖会走向尾声,场内的气氛也愈发火热,各路人马的叫价声不绝于耳。
明瑾注意到,底下那个疑似瓦图尔出身的胡人,并未参与到前面这些拍品的竞拍当中,反而翘着二郎腿,有些不耐烦地抱臂靠坐在座位上,似乎是一心奔着那最后的压轴拍卖而来。
他记得宁先生曾在教导他时提起过,北边一些部族内的胡人,对待本族信仰非常虔诚,甚至一言不合,就能为此拔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