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刺眼,他看着场上来回跑动、挥汗如雨的几人,有些不解地问道:“备赛不都是这样吗,明兄想要什么样的区别?”
“我仔细想了一下木云那番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明瑾把竹筒捏在手里,神情严肃道,“以咱们对魏金宝的了解,你觉得,这个人如果想赢下一场比赛,又因为一些原因别有目的,他会让他手底下的那些狗腿子老老实实参加比赛吗?”
荀婴一愣,随后陷入了沉思。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但我们现在没有渠道从魏家探听消息,”荀婴说,“就算知道魏金宝是个突破口,但至少,得有足够让他信任,或者说能接近到他身边的人,才能搞清楚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吧。”
“你说的对,”明瑾叹道,“我就是在愁这个。”
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
草场云影缓移,有声沨沨。
良久,荀婴忽然出声:“魏家是太子党,既然如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路子。”
明瑾眼前一亮:“元栋,你有主意?”
荀婴迟疑着点了一下头:“不确定能不能成。但我们之中,除了你之外,唯一一位能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就是……”
“是我。”
陈叔山的声音正好接上了他未说完的话,明瑾看着他疾步流星地走过来,随手拿起搭在颈上的毛巾擦了把热汗,目光灼人地盯着自己:“少爷,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你?”明瑾犹豫起来,“你之前不是已经回绝了太子的招揽吗,这要是再主动找上魏家,怕不是会被刁难一番。”
“刁难而已,我陈叔山长这么大,连死都不怕,怕什么区区刁难?”
陈叔山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随后正色抱拳道:“太子派来招揽我那人,我也认识,正好是魏家的一名管事。少爷,趁着那魏金宝暂时还没见过我们罗汉帮几人,不如就让属下去试试看吧。”
明瑾咬牙道:“好,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形势不对,立马抽身,记住了吗?”
“少爷放心。”
陈叔山说完,又有些为难道:“可如果要去魏家,那接下来大半个月,属下恐怕就没办法和少爷你们一起练球了。”
“这倒没事,”荀婴笑道,“陈兄本就是我们当中身手最好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给我们陪练,缺席一个月,对你的水平影响不大,我们也会另行找人来指点的。”
明瑾也点头道:“没错,学院里的人碍于魏金宝不敢参加比赛,但如果只是指点,我认识好几个能帮上忙的前辈呢。”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陈叔山当机立断,收拾好东西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张家。
荀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问明瑾:“明兄,为何你不直接向宁王询问相关的消息?”
“他不想让我参与这些,说是牵扯越多,越难脱身。”明瑾也很无奈啊,要是晏祁肯说,那他何必还兜这么大个圈子?
“但以明兄你的身份,似乎想要脱身,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是啊,可惜说不动他。”
这么多年下来,晏祁对他保护欲是浸在骨子里的。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支持明瑾自己去大胆尝试,哪怕跌跤也是一种教训,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晏祁觉得情况尚且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一旦他认为,某个人或事会对明瑾造成实质威胁,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彻底将明瑾与危险隔绝开,且决心不会被任何人动摇。
“…………”
荀婴看着明瑾嘴上说着可惜,嘴角控制不住上翘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有点儿多余。
虽然这里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兄打算什么时候回书院?”他刻意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不自在的气氛,“若是还不能握笔,婴可以暂且代劳。”
张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我手也受伤了!既然如此,我那份可不可以……”
“——不可以。”
荀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上那处米粒大的擦伤。
张牧要是再晚来些,估计都愈合了。
“切,我才不稀罕呢!”
张牧嘴硬着大声回怼。
明瑾心道,瞧这模样,一看就超在意的。
李司见他们都在,也下场走了过来,听到这番话,他想了想主动道:“张兄,要不我帮你写吧。”
张牧很感动,但他说:“还是算了。李司你要是帮我写,那我估计错的比平时还多。”
李司深受打击。
张家阁楼上,张淼端起酒壶,望着下面扎堆欢笑的少年,神色冷淡地灌了几大口,仿佛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一样。
“你要再这样喝下去,迟早得短寿。”坐在他对面的明敖叹气道,“行了,别喝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喝酒的。”
张淼丝毫没被他吓住,听着明敖语重心长的劝诫,甚至还颇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那慢走不送。”
“多年未见,你就这么招待自己的同窗旧友吗?”明敖也瞥了一眼外面,感叹道,“看着这些孩子,总会想起我们年轻那会儿……”
张淼:“你今天来,若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废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好吧,”明敖看出来他是真不打算跟自己客气,只好放弃了寒暄的想法,直截了当道,“我想拜托你,替我照顾一下明瑾。”
张淼沉默了一会儿,嗤笑道:“怎么,明家终于要被你和那晏家小子折腾散了?”
明敖正色道:“这不关宁王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张淼重复了一遍,依旧神情散漫,“行,那叫我听听,你是怎么个自作主张法?”
明敖安静片刻,说:“我替二皇子的部下铸造了三百甲胄,还有八百把刀剑。”
张淼霍然起身。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明敖的鼻子:“明敖你疯了?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若是不想活,大可以直接找根绳子吊死,别连累明家其他人!”
他喘着粗气,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窜,酒也一下子醒了,“你莫不是忘记了,那孩子现在也算是你明家族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明敖仍端坐在座位上,这回轮到他老神在在地回答了,“宁王那边早有准备。”
张淼脚步一顿,神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是不是他命令你去做的?”他阴沉道,“我就知道,那小子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恩,为了保护那孩子,一心要把他隔绝在外,谁知道最后他会不会履行承诺?”
“明敖,难道你就没想过,哪怕他不是真正的晏家血脉又如何,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愿意拱手让出唾手可得的皇位?你就不怕他是下一个晏珀吗!”
“这个,我自然想过,”明敖抬眼望向他,“论起一朝被蛇咬,我和轻尘的教训可比你更深。”
毕竟那个时候,是他和轻尘写信给宁昭公主夫妇,建议他们可以与晏珀达成合作的。
登基前的晏珀,忍耐和伪装的功力,可远比他生的这两个儿子要强出太多了。
“罢了,这些我不与你争辩,就单说你和二皇子这事,”张淼烦躁道,“你告诉我,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是为了什么?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很快你就知道了。”
明敖也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下面的明瑾,顺走了张淼桌上仅剩的半壶酒,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好酒!”他赞叹道。
“若我真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能让朝堂天下震动的大事,到了那个时候,晏家小子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大业未成,他肯定不能被卷进去。至于明瑾,那就有劳你照看了。”
明敖呵呵笑道:“二十年前,云英书院上至先生下至学子,尊崇的可大都是公羊学派,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昭明军的血债,总不能只有那晏家小子一人还记得吧?”
“就算年过半百,也不妨碍咱们轻狂一把,正好,我也有笔陈年旧账,要和咱们的陛下好好算一算呢。”
张淼攥紧双拳,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明敖放下酒壶离开,他才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冲着已经下楼的明敖怒道:“老子可没答应你,你自己的儿子,自己去养!”
明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是养子。”
-----------------------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身上的游侠气质,其实明老爷也功不可没[墨镜]
这本的权谋基调其实并不算强,但确实有受到一些《赵氏孤儿》的影响,就像王国维点评的那样“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笔力有限,虽然还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但会尽力写好这段剧情的。
第53章
陈叔山是在一个雨夜回到明家的。
距离上一次他们见面, 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
这几日,云英书院给所有学子们都放了假,既为筹备即将到来的蹴鞠比赛, 更是为了迎接圣驾——虽然晏珀肯定只会来看最后一场, 但这并不妨碍云英书院紧锣密鼓地提前筹办起来。
作为同样被赶回家中的一员, 明瑾这些天很是度日如年。
想去找晏祁,他不在宁府, 就连地道也被特意封住了;想盯着魏金宝, 但近来魏家也闭门谢客,说是魏相偶感风寒。
可是早在书院放假前,魏金宝就连着好几日没来上课了。
明瑾一心认定这人肯定是在憋什么坏水,这会儿看到夜色下风扑尘尘的陈叔山,不由得大喜:“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 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陈叔山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接过明瑾递来的茶水, 仰头一饮而尽后, 沉声道:“属下到魏家时间太短,还来不及让他们信任我, 只能从府上的下人嘴里打听到一些消息。”
“魏家长子,上个月和他爹魏相在家中大吵一架,把他爹气得一病不起,他则就此离开魏家, 至今未归。”
“魏家长子……你是说魏伯贤?”
明瑾有些诧异,他在书院里也听过不少这位的传言, 说他是个谦谦君子,比起魏金宝风评不知好了多少倍,怎么会突然和亲爹闹成这样?
“那魏相病倒, 魏伯贤离家出走,”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蹙眉道,“这样说来,魏家现在的话事人就只有魏金宝了?”
魏相的发妻数年前病故,虽然不知道是出于博取名声还是真的感情深厚,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再续弦。
“应是如此。”
陈叔山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些天在魏家的听闻,谨慎道:“虽然属下不知哪些是太子门下的宾客,但确实见过两次不太像魏家人的家伙,深夜在府上走动”
“第二次见时,属下悄悄跟上去,听到他们在屋内讨论,声音很小,也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期间提到了‘死士’、‘藏书阁’、‘先下手为强’等字眼。”
明瑾悚然:“该不会是太子打算趁这次陛下出宫的机会,兵变谋逆上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