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随皱眉,“吊车尾。”
岳迁干笑两声。
陈随凑近,目光充满审视,“所以你是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陈随止住笑,摸了摸耳根,“嗐,这不是陈所你带队带得好吗?我这种吊车尾也被你调教出来了。”
陈随却没有收下这份恭维,“我带你?不,好几次是你给我点明了方向。”
“哎呀陈所你这么说,我要脸红了。”岳迁摆摆手,露出手足无措的新人样,“我那都是误打误撞,想到什么说什么。”
陈随沉默片刻,忽又提到昨天,“再怎么累,也不会睡了一天一夜也醒不来吧?”
岳迁脸上笑着,心里却在琢磨,陈随如果也是穿越来的,他发现我是穿越者,所以试探我?他有他的顾虑,这个世界远比一般平行世界复杂,他不敢暴露?
岳迁选择死不认账,“那也没有,中途还起来吃了炒饭。”
“但你昨晚才回电话。”
“手机被我爷收缴了,老人家嘛,说不听。”
陈随顿了顿,又说:“你去检查一下,如果有什么疾病,要及时治疗。”
岳迁嘴上应下,问:“陈所,我们村那个王学佳,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陈随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不是我昨天睡醒了遛弯儿,碰到王学佳他爷爷了吗,老人家就这一个亲人了,拉着我问王学佳什么时候能找到。”岳迁盯着陈随的眼睛说。
陈随沉默了会儿,“我们也在想办法,你平时在村里,王家有什么困难,你多留意一下。”
“这肯定的。”岳迁摸摸后脑勺,又说:“不过陈所,我这几天就不回村了。”
“嗯?”
“我睡了一天一夜,现在精神好着呢,之前养伤也耽误了些时间,我想补回来,值班什么的,都安排给我吧。”
陈随的视线落在岳迁脸上,岳迁坦荡地回视,仿佛一点秘密都没藏,是个阳光上进的好青年。
最终陈随也没看出什么来,“你自己去老张那里领表。”
派出所的值班任务说重也重,但说轻松也轻松。重是要睡在所里,夜里有任何警情,都得出动。轻松呢,是嘉枝镇这种地方,一年半载也遇不到什么大事,值班比白天的工作闲得多。
岳迁当上重案队副队长后,就不参与常规值班了,但比起刚当警察那会儿,夜里的工作只多不少,强度还都特别大。送到重案队要求限期侦破的案子有多麻烦,那压力一般人扛不下来。
所以老张一脸严肃给岳迁将值班的辛劳,反复叮嘱他出事了要谨慎,不要逞英雄时,他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老张见他走神,敲了他脑袋一下,“给我认真点,真出了事,你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岳迁捂着脑袋喊痛,老张带他去领了寝具,又啰嗦了几句才离开。值班室就在大堂里,后面是休息室,岳迁被安排了三个夜班。
白天岳迁没什么事,跟着同事解决了两桩家庭纠纷,正好路过尹莫的白事门面。
守店的是个中年女人,叫青姐,尹莫白事团队的重要成员,发工资发福利招临时工都靠她。据说青姐以前也是做白事生意的,死了丈夫,一个人干不下去,被尹莫弄来打工。春天上坟的人不少,店里生意不错,青姐忙着介绍新出的纸扎,岳迁也凑上去看。
“小岳警官!”青姐看到警察上门,多少有些慌张,“出啥事儿了?”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就来看看尹老板在不在。”岳迁笑着说。
青姐不清楚尹莫的去向,想了想说:“你要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吧,他到处做生意,每次来就送货,或者搭灵棚,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岳迁没给尹莫打电话,之后的两天有事没事就去尹莫店里瞧瞧,到了值班的最后一天,12号凌晨1点多接到报警电话,一个口齿不清的老头儿大骂:“天天在老子门口唱丧歌,越来越过分!男不男女不女,还跳脱衣舞!成何体统!你们警察到底管不管!”
岳迁急忙出警,来到老头儿说的白桥街,一看那挤得水泄不通的灵棚,眼皮就跳了起来。
白桥街是条老街,周围全是高不过六层的瓦房、筒子楼,住了许多老人,人口密度很高,几乎每周都在死人。嘉枝镇的这些老人,小时候哪家哪户死了人,都是要去吃席唱歌的,早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自己走了,儿女也得给他们办个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葬礼。所以白桥街的灵棚一年四季都搭着,过路很不方便。
岳迁还没挤进去,就听见尖叫、骂声、哭声。五个衣不蔽体的年轻人被居民围在中间,三女两男,都染着头发,身上还有不少亮片,简直像扫黄现场。
居民们分成两拨,一边是办丧事的家庭,一边是不满他们的、看热闹的人。
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大吼:“大家邻里邻居多少年!你们家办丧事,我们说什么了?我们家一办,你们就闹事!做人没这道理!”
“你们这是扰民!”
“笑话!你家没死人?还有你!你们办那就不扰民?”
“你办了七天!哪家死了人唱七天!你那死老汉都要被你唱活了!还找人来跳脱衣舞,我看你是自己心术不正,想看脱衣舞!”
两边争执不休,岳迁找到报警的老头儿,老头儿八十好几了,但精神头比年轻人还好,叫来另外五个老年人,围着岳迁七嘴八舌。
哀乐还在奏,人们也在吼,岳迁在头晕脑胀中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正在办丧事的这家姓赵,赵老头有五个子女,听说都很有出息,只有老幺还在镇上的工厂当主任,其余全在市里生活。但这五个子女发达了也没把老赵接走,老赵在白桥街的筒子楼里一住就是一辈子,邻里们很少看到子女们来探望他,也就是最后老赵快死了,子女们才来得勤一些。
不过老赵一死,赵家马上热闹起来,五个子女争着办丧事,谁都要出钱,谁都看不上别人请的白事团队,所以老赵的丧事时长破了白桥街的记录,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子女们各显神通,都不想被兄弟姐妹比下去,这丧事的精彩程度和分贝也是一天比一天高。
对办丧事这件事,白桥街的居民是相互妥协的,哪家都会请人来唱歌,但时间不会超过12点,凌晨一过,灵棚里连打麻将的声音都会降下去。
赵家不管这些,反正五个子女又不在这儿住,他们要的是排场,每天都唱到早上,天一亮又接着奏乐接着舞。这居民们哪里吃得消?更离谱的是,今天赵老三请来脱衣舞团,几个钢管一架,男男女女对着台下的老年人露□□。
报警的老头义愤填膺,“你们管不管!”
岳迁把赵老三拉过来,警告他不可噪音扰民,赵老三还挺横,根本不把岳迁这小民警放在眼里,岳迁说得多了,他白了岳迁两眼,直接动手。
岳迁等的就是他先动手,当场扭住他的手腕,将他制住。赵家这帮子女这下团结起来了,大喊警察打人,但居民们也不是吃素的,见赶来帮助自己的警察被打,全都挽起袖子上。
岳迁制服赵老三,支援的民警也赶到了,一群人乌泱泱地去派出所做笔录,那几个跳脱衣舞的也都在。岳迁想着嘉枝镇的白事团体也该规范规范了,打算将那些唱歌的也请去派出所,结果这一点人,就发现一个面熟的。
只是这位熟人此时的扮相,岳迁揉了几次眼睛也还有点不敢认。
注意到岳迁的视线,靠在灵棚角落玩手机的尹莫朝他看来,应该是早就看到他了,但一直没出声。两人对视一会儿,尹莫揣好手机,缓缓走到岳迁面前。
灵棚角落黢黑,岳迁站的地方却很亮堂,尹莫就这么穿着开衩旗袍,浓妆艳抹施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双腿微微分开,站在岳迁面前。
他本就比岳迁高一些,此时踩着高跟鞋,更是像……巨人一样,岳迁看他得仰视,他眼角化的美人痣亮了亮,有些晃眼。
岳迁脑海里响起几声乌鸦叫,然后飘过一句:卧槽,恶俗啊!
“你……”岳迁盯着尹莫那张美人脸,尹莫不化妆已经有点阴森鬼气的意思了,这妆一化,更是像鬼披着画皮来人间吸取精气似的。向来伶牙俐齿的岳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也是近距离这么一看,岳迁忽然觉出些熟悉,这张脸,他有印象。
当初去惠平村看热闹,李福海的白事上有个唱戏的人,男人的身量女人的妆,尖着嗓子咿咿呀呀,是他那晚上最鲜明的记忆,害得他回去以后梦了一晚上被戏服袖子打脸。之后尹莫说自己也在李福海的白事上,可他从头到尾没有看到尹莫。
尹莫就是那个唱戏的!
“我也要去派出所吗?”尹莫开口时,岳迁忽然紧张了一下,生怕听到的是女声。还好,现在尹莫挺正常,是他熟悉的低沉男声,可能熬夜工作比较累,或者不久前刚登台卖艺,声音沙沙的,听着耳朵发痒。
岳迁要问的太多,视线往下一扫,落在他穿着丝袜的脚上。尹莫这张脸,化女妆穿女装都不可谓不好看,可是这腿这脚怎么看都是男人的,哪有什么美感可言。岳迁想想自己的纸人,看看尹莫的脚,一个问题呼之欲出:你是个变态吗?
见他沉默是金,尹莫再问:“我也要去派出所吗?”
岳迁张口就来,“你这大脚,哪里买到这么大的高跟鞋?”
尹莫愣了下,眼睛眯了眯,唇角浮起一丝很浅的笑意,“怎么,你也想穿?”
第37章 缄默者(02)
我跟你一样是变态吗!
岳迁瞪了尹莫一眼,冷笑:“你深更半夜在这扰民,当然要去派出所。”
尹莫却有些困惑,“我没有唱歌。”
岳迁一愣,视线再次从尹莫头上扫到脚,“没唱歌?那你也跳脱衣舞了?”
尹莫:“……”
报警的老头儿赶紧说:“别抓小尹啊,小尹和他们不一样!”
岳迁觉得有点好笑,别人是扰民,尹莫就不一样,这人还混出人脉来了。但撞都撞上了,岳迁一定要把尹莫带派出所里去。
尹莫倒是没有抗拒,还回头对报警老头儿说:“李爷爷,没事,岳警官讲道理。”
老头儿不放心,又拉住岳迁说:“我报警是让你们管那些没良心的团体,你可别把小尹吓到了,他以后要是不接我们白桥街的单子,我死了找谁唱歌去!”
岳迁:“……”
你们白桥街老人的精神状态领先当代年轻人几十年。
深夜警力不足,警车一趟趟往派出所拉人,给岳迁剩下一辆摩托。嘉枝镇不大,白桥街离派出所也没多远,骑摩托都多余,但岳迁看了看尹莫脚上的高跟鞋,觉得让这人跟自己坐“11”路有点残忍。
“上来。”岳迁骑在摩托上对尹莫说。
尹莫也不客气,侧坐在摩托上,左手顺势环住岳迁的腰。
岳迁背脊马上挺得跟钢板似的,低头看了看,尹莫这手臂将他环得结结实实的。
“你……”岳迁看着后视镜,“松手。”
“嗯?”尹莫没松,“但我这么坐,松手会掉下去。”
“那你换个姿势!”
“腿岔不开。”
岳迁这才想起他的旗袍,心说你那不是大开叉吗,怎么岔不开了?
但岳迁没说,换了句:“啧,你就非得穿成这样。”
“讨生活不容易。”尹莫笑了笑,“要不是给某人买了手机,也不至于这么辛苦的。”
岳迁一噎,他没想要那8000块的手机好么!怎么这都能赖他身上!
“走么?”尹莫手指在岳迁腰上点了点。
“你别乱摸!”岳迁有些着急,自从他看到那个写着他名字的纸人,就很难再淡定客观地评价尹莫了,但两个世界还有太多他没能掌握的信息,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好的。”尹莫乖乖道。
岳迁叹口气,踩下油门,将摩托飙了出去。
派出所大厅挤满了等待做笔录的人,除了赵家这些子女,其余吃丧葬这碗饭的都打扮得奇形怪状,刚才在灵棚里还没那么突出,此时在明亮的白灯下一照,个个跟显形的妖怪似的,尹莫和他们比起来,那就是个美艳的妖怪。
可岳迁还是觉得尹莫这扮相辣眼睛,有点后悔没有让尹莫换掉衣服卸完妆再来。现在他也没工夫管尹莫了,让尹莫先自己待着。
赵家人声泪俱下控诉白桥街的居民没点同理心,谁家死了人不是大办特办呢,凭什么到他们的老父亲就不行了?也没有法律规定白事不能连摆七天吧?那些人就是嫉妒赵家出得起这个钱!
平时互相看不惯的子女们这时拧成了一根绳子,拒不承认自己扰民。
另一边,各个白事团体也觉得自己无辜,他们拿钱办事而已,客户点了什么节目,他们就上什么节目,至于跳脱衣舞,那也是“创新”嘛!
现在哪一行竞争不激烈?市里很多地方已经禁止在居民区办白事了,死人只能摆在殡仪馆,去殡仪馆表演节目得有人脉的,小团体哪里去得了?也就是村镇还能演演,但僧多粥少,不“创新”怎么吸引客人?没点招牌的,根本混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