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那头静下来,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我心下忐忑,正想着大不了我以死谢罪让干爹把我交给黑手党,就听见他出了声:“没关系,还有Plan B,爸爸已经安排了另一个小组,就是以防你行动失败,不论怎样,爸爸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不知怎么,我却感到更加不安,忍不住追问:“干爹,PlanB,是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你暂时没必要知道这个。好了,爸爸还有事,先挂了。”
挂了通话,那种不安感还在心里盘桓不散,我通讯器塞给苏里南,走到一边敲了敲埋在耳骨里的通讯器,立刻就听见了丁成的回应。
“你这两天没事吧?”我问。
“我没事,担心我啊?”他笑声温润。
我松了口气,正想把雇主拿住了我和他把柄的事告诉他,就听见他又道:“就是老板让我把你盯紧点,你说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了?”
丁成还在笑,可我听得出来那种故作轻松的恐惧,后悔至极,不该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勾搭他贿赂他,现在落了把柄在雇主手里,害人害己。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安慰他:“没事,你以后就把我盯紧点,我的行踪该怎么报怎么报,别再给我放水了。”
他嗯了声,压低声音,换了只有ZOO内部成员才能听懂的密语:“老板昨天发了个新指令。”
“我已经知道了。”我顿了顿,也换了密语,“丁成,你知道,如果我万一办不成那个新任务,干爹的预备方案是什么吗?你是监视组的成员,这事,你肯定多少有收到风声,对不对?”
“嗯,是,我听同事说,干爹是安排了另一个小组,打算对薄翊川下手,他们天天盯着呢,好像已经动了一次手但没成功……”
对薄翊川下手?我吓得寒毛倒竖,血液逆流。
原来那天在唐人街对薄翊川动手的就是ZOO的另一个小组,怪不得会对他用麻醉枪,他们是想劫持他。要是这事成了,弄到了他账号,他们绝对不会让他活着回来。ZOO专门负责善后的“清洁工”小组行动力有多强我再清楚不过了,完全就是一帮恐怖分子。
狙击、炸弹、病毒、制造意外、潜伏跟踪,他们杀人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段时间西边总统竞选中一位有力竞选者的死也是他们的手笔,哪怕目标被高科技设备和保镖严密保护也没能逃过一劫。
何况是本来身上有伤的薄翊川。
我越想越怕,恨不得立马冲下楼把薄翊川手机搞到手,再把另一个成天盯着他的小组找出来全部弄死,可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么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把薄翊川的账号先搞到手,杀掉薄隆昌,回去跟干爹交了差,我就去婆罗西亚国安局自首,这样既保证了薄翊川的生命安全,又可以避免他背上间谍罪或叛国罪的可能。
可偏偏现在我想回薄翊川身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把苏里南送走后,我正一个人抽着烟琢磨怎么办,肩膀突然给拍了一掌,一回头,竟然是林叔:“小老乡,找你两天了,你手表掉了,雇主联系不上你。”
知道他来是干什么,我老老实实从他手里接过了新的腕表,一打开隐藏界面,果不其然立刻跳出了雇主的讯息。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薄翊川身边。”
“好。”
干爹的planB把我吓得够呛,杀薄隆昌的事只能暂且缓缓。
“你怎么了?”他回。
我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薄翊川今晚被下药了。”
“我知道,看出来了。”我回,“你不会是觉得我没把握住机会吧?我要待在他房间不走,给人当场抓了奸,这事可就彻底没戏了。”
“他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反抗?”
我干。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那时候又没戴手表,这雇主肯定是在薄翊川房间里放摄像头了,否则不可能观察得这么仔细。
想到刚才我那惊慌失措的情状被这雇主窥视着,说不定还暗中笑话我,我就不禁恼羞成怒:“你懂个屁,我那叫欲擒故纵。”
“可你的反应不像演的。”
我一阵无语,飞快敲字:“薄翊川那型的本来就不是我的菜,成天一张扑克脸高高在上的臭屁样,一看见他我就反感得不行,能忍着和他亲两下就不错了,而且刚才那种情况,我要是趁人之危爬了他的床,以他的性格要是醒了还不把我一枪崩了?我这叫以退为进懂不懂?”
等了好一会,那边才回信,就一个字:“行。”
怪怪的。这雇主怎么回事?是我回答的哪里不对吗?
难道是我前几天太不听话在雇主眼里变成放羊的孩子了?想到刚才丁成说的话,我有点不安,压低声音对着表盘开口:“你没有把我和丁成的事透露给我们老板吧?我以后再不乱来了,你别动他。”
等了半天,雇主也没回信,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关了手表,吹了会海风,人才算彻底冷静下来。
朝酒吧窗外望去,邮轮离直落巴港口已经很远,心里疑惑,我叫了声林叔:“哎,林叔,我们在这邮轮上待多久啊?”
“到盂兰盆节庆典结束,我们要随王室巡游三个大港,你这乩童要代表佛祖替王室告慰亡灵。”
这么麻烦,上一回我当乩童没这样啊?
“年年都这样吗?”
林叔摇摇头:“今年年初,婆罗洲不是遭遇了一场海啸,死了很多人,你不知道?”
原来如此,那会我不在婆罗洲,在泰国休假。我点了点头,既然要在这邮轮上待七天,我还有时间。这七天内,我一定要搞到薄翊川账号,不然等下了船,回了薄家,薄隆昌办过家宴,我的身份就不再是个普通家仆,再要进东苑去接近薄翊川就难了。
我看了下手表,刚刚午夜十二点。
“现在老爷在哪?”
“就在隔壁赌场,你最好过去一趟。刚才我还见他问服务生你在哪,你身为乩童,这不见踪影大半个晚上,总得有个交待。”
“那麻烦您帮我作个证。”我拉着林叔一起进了赌场。一眼望去,薄家人除了薄翊川都在,帕公女儿和恰马尔也在场,都坐在一桌正玩百家乐,却独独不见乔慕在哪。
他不会在薄翊川房间里“照顾”他吧?薄翊川那样......
这念头令我立时不安起来,想掉头就走已经来不及,薄隆昌已经瞧见了我,朝我招了招手,我没法,只好走到他身边。
“这一晚上都不见你人,去哪了?”
我小声答:“酒席有点无聊,就去了酒吧,想放松一下,正好遇着了林叔,和他聊了一会。”
“我说呢,到底是个贪玩的后生仔。这邮轮大,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往后几天没事别乱跑,听见没?”薄隆昌像是没怀疑。
“知道了,老爷。”我点了点头,正想跟他开口让他给我开间房放我去睡觉,就见薄隆昌扔了张牌出去,二姨太夸张地叫了一声。
“哎呀,老爷这张牌,看样子是要赔呀!咱们家的吉星不是在这儿吗?老爷快让这吉星显显灵,给您转转运啊!”
薄隆昌眉头一跳,扫了我一眼,拍了拍身侧空位:“来。”
薄家人都迷信,我这天降吉星要是不起作用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虽然心里急得很,也没法,只能在他身边坐下陪他玩。这些年回回休假赌场我是必去的,百家乐德州梭哈就没有哪样玩得不好,出千也是手到擒来,玩了三把,就教薄隆昌这庄家赚得手边筹码都堆不下了,满脸悦色,抓着我的手都不肯放,令二姨太脸黑成了锅顶炭。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得装得一副温顺模样,靠在他肩头边打哈欠边撒娇:“老爷,我实在困了,今天都累了一天了,看在我给您赢了牌的份上,能不能先放我去睡觉?”
“行了,去吧。就睡我那屋,房卡找明叔要。”薄隆昌低声说着,终于肯松了手放我走。鬼他妈才跟他睡一屋,这半个月我是要留给薄翊川的。出了赌场我撒腿就往楼下跑,拿了个一次性纸杯,跑到416门口,趴在门上用纸杯听里边的动静,静悄悄的,我松了口气,就听见很轻的咔哒一声,才发现门竟然露了条缝,压根没关紧。
第32章 情人节,惊心夜
我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推门进去,一抬眼,就看见那门牌号的6字晃了晃,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手一拨,那6就变成了9。
想起昨天三姨太给我塞的那房卡上的号码,我顿时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把门带上了拔腿就溜。
原来三姨太想算计我!把我和薄翊川抓个现行,对他来说,不就既解决了我这个将来会跟他争宠的,又能替自己养着的二爷子嗣动摇薄翊川这个家族产业竞争者背后的靠山,一箭双雕?
这下作手段,还真跟薄隆昌是一丘之貉。
一路钻进消防通道里,手表震了震,我刚准备看消息,就隐约听见附近有人在说话:“你怎么哭了,阿妈?”
这声音,好像是乔慕?
我竖起耳朵,分辨出他人就在楼上。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往上走了几级,他的声音清晰了起来,竟然颤抖着,好像带着哭腔。
“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本来差一点就能成功了,谁知道不知从哪杀出来个贱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阿妈,哪怕是做妾,我也要成为系牢薄家和乔家的那根线,放心,有薄叔叔的支持,再加上我救过川哥的命,阿爸不敢不重视我,一定能成……我以后,绝绝对对,不会让你再被阿爸忽视,再受那几个姨娘的气。”
我一愣,怪不得乔慕那么死缠着薄翊川,原来不止是因为喜欢他,还有这么一重缘由,看来他这乔家老幺,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光鲜亮丽,受尽宠爱,听起来反倒像是母子俩受尽了冷眼和挤兑似的。
是因为他有这一重“薄家长子救命恩人”机会,他才得以被乔家老爷带在身边登上这艘邮轮吗?
我还以为他是个天生的坏种,现在看来,却是我把他想得太简单了。可乔家和薄家不是本来就是世交吗,难道其实并非如此,中间有什么不稳定因素,他们才需要多加一层姻亲关系作为盟约?
我正思索着,手表又是一震,就听乔慕声音一顿:“谁在那里?”
听见他脚步下来,我立刻沿着扶栏滑到了下面一层,从安全门出去,进了另一侧的消防通道,才调出手表的隐藏界面看雇主消息。
“你跑什么?刚才为什么不进去?”
催催催个屁啊!我心里骂了句脏话:“你到底急个什么?迟一点早一点,你要的那枚鸽血红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薄隆昌刚才在赌场里当着薄家人和外人的面给你房卡,这不就是挑明了要娶你做妾的打算?如果他在邮轮上就睡了你,你还怎么勾引薄翊川?以他小妈的身份和他私下来往,你觉得他会接受?”
真是听得一句不漏啊。我看了眼手表,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又发了条信息。
我舔了舔牙,盯着表盘:“你别说,听起来还挺刺激。薄翊川这种清冷佛子型的我其实撩上床过好几个,这种类型啊,都是表面上一副清心寡欲品行端正的样,扒了衣服一个比一个禽兽,要玩普通的花样还满足不了,就喜欢玩角色扮演,什么爸爸儿子姐夫之类的他们最兴奋,说不定薄翊川也好这口背德play呢?小妈半夜爬床什么的…”
也不知道雇主是不是被我这堪比A片剧本的胡编乱造给颠覆了三观,我敲完这一大长串信息等了半天,原以为他会变本加厉的施压,结果输入框闪了闪,直接消失了。
“Spider先生?”
我唤了两声,毫无回应,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点了根烟,正要抽,就见楼道的舷窗外,海面忽然一闪。侧眸望去,海鸥低飞,乌云罩顶,浪掀得很高拍在玻璃上——分明是暴风雨来袭的前兆。
可我眼下进退两难,连个避雨容身的地方也没有,我关上舷窗,靠着墙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背后果然传来噼里啪啦雨水砸窗的声响。朝窗外看,雨丝在玻璃上交织,海浪时而淹没舷窗,声响渐大,震耳欲聋,像有数不清的亡灵在哭号,不知其中有没有我的阿爸。
我把烟插在舷窗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泛着海腥味的雨水濡湿地面,沾染上了我的脸,咸咸的,好像眼泪。
对不起,阿爸,我想先确保薄翊川的安全,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雨声不停。
我叹了口气,倚着墙坐下来,闭上了眼,白天跳了一天乩童舞,晚上又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遭,把我累得够呛,没一会,睡意就渐渐漫而上,头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潮气萦绕周围,有碎碎的说话声从脑海深处传来,从模糊到清晰。
“哎,这雨季真叼南径,连篮球都打不成,身上都要发霉了。”
“我看是碍着你耍帅追靓妹了吧,对了,今天是情人节欸,杰少你晚上有没有安排啊?没有安排我们一块去喝酒啦?”
“我当然有安排啦,你问问看阿惑啰?”
胳膊被顶了顶,耳边传来程世荣的声音:“喂,阿惑,晚上你有没有约会?没有的话一起去喝酒?你哥和阿丽塔公主晚上应该有约会,没闲心盯着你了吧?”
情人节,薄翊川晚上会有约会吗?我趴在课桌上,咬着笔头,忍不住朝窗外望。雨丝连绵,椰子叶摇曳不止,搅得我心烦意乱。
低头看手机,翻到和薄翊川的短信聊天框,没有新讯息。打开网页,王子岛某个八卦论坛里第一条又是讨论薄翊川的帖子,热度居高不下,点进去都是他不同角度的偷拍,还有塞进他信箱与课桌里的匿名情书和礼物又被清理掉了的哭号,简直哀鸿遍野。
往下一滑,最新一张赫然跃入我视线——是薄翊川打伞站在雨里的身影,他面前站着个人,低头站在他面前,显然是在向他递礼物,虽然只拍到了背影,也能看出来是个低年级的男生。
照片拍得清晰,伞檐下,薄翊川眉眼冰冷锋利,厌恶直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