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不上前线的厮杀,那就守好后方的这片阵地,让萧彻无后顾之忧。
战事最激烈时,萧彻亲自率领一队黑云骑精锐,出城发起了一次反冲锋,意图打掉敌军的一处攻城器械阵地。
战斗惨烈无比,萧彻如同杀神附体,长枪所向,人仰马翻,硬生生以寡敌众,摧毁了数架投石车。
但在撤回城中时,一枚冷箭穿透了他的肩甲,鲜血瞬间涌出。
亲卫拼死将他护送回城。
军医赶来为他处理伤口,箭簇入肉颇深,需要割开皮肉才能取出。
萧彻咬牙忍着,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却一声未吭。
就在这时,楚玉衡闻讯匆匆赶来。
当他看到萧彻染血的肩头和军医手中寒光闪闪的小刀时,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脚步虚浮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玉衡……别过来……”萧彻看到他,急忙想阻止,怕血腥场面吓到他。
楚玉衡却像是没听见,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推开想要阻拦的亲卫,蹲下身,伸出微颤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住了萧彻没有受伤的另一边肩膀。
他看着军医,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动手吧,我在这里。”
他没有看那狰狞的伤口,而是抬起眼,目光紧紧地、深深地望进萧彻因疼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支撑与陪伴,仿佛在说:“我陪着你,痛就抓住我。”
萧彻与他对视,从那清澈的眸子里汲取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他猛地转过头,对军医低吼:“快!”
刀锋划开皮肉,萧彻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
楚玉衡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手下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但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萧彻,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
当箭簇“哐当”一声被扔进托盘,伤口被迅速包扎好,萧彻几乎虚脱,重重地喘着粗气。
楚玉衡立刻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头上淋漓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疼吗?”楚玉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萧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有些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看到你,就不疼了。”
他伸出未受伤的手臂,将楚玉衡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住,低声道:“别担心,小伤而已。有你在,我舍不得死。”
周围忙碌的兵士和医官都下意识地别开眼,或低下头,不忍打扰这战火中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温情。
他们的世子,他们的楚公子,便是这朔州城不屈的魂。
萧彻带伤血战、楚玉衡不离不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朔州军民之中。
这非但没有引来恐慌,反而极大地激励了士气。
“世子为了咱们,命都豁出去了!”
“楚公子那样金贵的人,都在疫区里跟咱们同生共死!”
“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
那些自愿参战的流民兵勇更是群情激昂。
他们或许训练不足,或许武器简陋,但此刻,他们守护家园的决心比钢铁还要坚硬。
城墙之上,到处可见身上带伤却死战不退的朔州新兵,他们用身体挡住云梯,用生命捍卫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韩章的军队,在这座用意志铸就的城池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撞得头破血流。
战争的胶灼与惨烈,远远超出了他和京城权贵的预料。
朔州,这块北境的硬骨头,比他们想象中,要难啃得多。
第86章 鏖战与微光
朔州城下的土地,已被鲜血反复浸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赭褐色。
残破的旗帜、断裂的兵刃与失去生机的躯体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惨烈的画卷。韩章的军队在经历了初期的恐慌与挫败后,仗着兵力优势,攻势愈发疯狂。
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日夜不停地冲击着朔州摇摇欲坠的防线。
萧彻肩上的箭伤尚未愈合,每一次挥动长枪都会牵扯到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依旧如同磐石般钉在最危险的位置。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朔州军心不垮的旗帜。
北境军与流民组成的子弟兵并肩作战,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将爬上城头的敌军砍杀下去,城墙上下的厮杀声、惨叫声从未停歇。
然而,实力的差距是残酷的。朔州军的箭矢、滚木、擂石正在急速消耗,兵力也在持续减员。
萧彻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熟悉面孔,看着那些昨日还喊着“保卫家园”的新兵如今已成为冰冷的尸体,心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他不得不下令收缩防线,放弃部分外围工事,集中力量守卫核心城墙。
战争的阴云,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转机,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降临。
京营大军后方,中军帐内。
韩章正焦躁地踱步。
战事拖延日久,伤亡远超预期,军中粮草补给也开始出现问题,更重要的是,那股对瘟疫的恐惧始终未曾消散,士兵们私下怨声载道,士气低迷。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潭,进退维谷。
“将军!不好了!”一名副将惊慌失措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营中……营中出现了咳血之症!”
“什么?!”韩章如遭雷击,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朔州散播的“鬼域”传言,竟然成真了?!
消息如同野火般在京营中蔓延开来。恐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炸开!
原本就军心不稳的士兵们彻底陷入了混乱。
“瘟疫!是朔州的瘟疫传过来了!”
“快跑啊!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韩章是要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骚动从出现病例的营地开始,迅速波及全军。
士兵们不再听从号令,有人开始抢夺粮草马匹,有人成群结队地向南逃窜,任凭将领如何弹压甚至斩杀逃兵,都无法阻止这崩溃的洪流。
军营秩序彻底瓦解,曾经看似庞大的军队,在无形的病魔和极致的恐惧面前,变成了一盘散沙。
朔州城头,萧彻和守军们也注意到了敌军的异常骚动。
起初他们以为是敌人的诡计,但很快,斥候冒险靠近侦察,带回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世子!敌军大营自乱!似有疫病发生,士卒哗变,四散奔逃!”
消息传开,城头之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散了连日鏖战的疲惫与阴霾!
萧彻站在城垛边,望着远方陷入混乱和火光的敌军大营,紧握长枪的手微微颤抖,一直紧绷如铁石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瞬。
他回头,看向城内,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那个在后方默默支撑的身影。
是玉衡……是他的“惑外”之策,埋下了这颗种子。
是朔州军民的拼死抵抗,拖住了敌人,让这颗种子在敌人内部生根发芽,最终在这关键时刻,给予了敌人致命一击!
“天佑朔州!”李将军激动地大吼。
“是天佑吗?”萧彻低声自语,随即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是人佑朔州!是每一个为此城流血牺牲、尽心尽力的人,共同守住了这里!”
他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不顾肩上伤势,厉声下令:“李将军!点齐所有还能动的骑兵,随我出城追击!其他人,严守城池,肃清残敌!”
城门洞开,以黑云骑为锋锐,所有还能策马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向已然崩溃的敌军。
这已经不再是战斗,而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追击与收割。
京营士兵早已丧胆,只顾亡命奔逃,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韩章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仓皇南逃,回头望去,只见他带来的数万大军已然烟消云散,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他知道,他完了,他的家族,也完了。
当萧彻带着大胜的消息和缴获的大量军械物资凯旋入城时,朔州城彻底沸腾了!
劫后余生的百姓和士兵涌上街头,欢呼着,哭泣着,呼喊着世子的名字。
萧彻没有在欢呼声中停留太久,他交代完军务,便迫不及待地策马赶回王府。
暖阁内,楚玉衡显然也早已得知了前线大胜的消息。
他没有去街上迎接,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欢呼的人群,唇边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萧彻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气,大步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萧彻几步上前,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伸出双臂,将楚玉衡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胜利后的激动,更带着失而复得般的后怕与庆幸。
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楚玉衡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楚玉衡被他勒得有些生疼,却没有挣扎,反而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宽阔却伤痕累累的脊背,将脸埋在他染血的颈窝,感受着他蓬勃的心跳和真实的温度。
“我们……守住了。”萧彻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守住了。”楚玉衡轻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安宁。
窗外是震天的欢呼,室内是相拥的静谧。
历经血火、瘟疫与生死的考验,两颗心从未如此刻这般紧密地贴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