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原本就有所打算,严子渊当即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官印和袍服拿给曲花间。
镇长只是个不入品阶的小官,这些东西都十分简陋,官印不过是个十分普通的黄蜡石印章,袍服的衣料还赶不上曲花间身上的常服。
“这官印还没刻字,你自己想想要给新镇子取个什么名字,到时候刻好了报上来再做登记。”
曲花间接过放着这两样东西的托盘,郑重同严子渊道了谢,“多谢世叔,我待会儿便让人把纳资送来。”
“直接送去府衙吧,人多嘴杂的,免得说我中饱私囊。”严子渊捻着颌下美须,笑咪咪地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就依世叔所言。”
又在严府待了会儿后,穆老说要继续与好友手谈,让曲花间自己先回家,并且表示不必给他留饭。
曲花间走出严府,没走两步,便看见穆酒迎面而来,两人去拜访严子渊并没有带他,他便一直守在自家门口等着,一见到曲花间出来便迎上来。
穆酒十分自然地接过曲花间手中的托盘,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曲花间将严子渊的话同他一说,穆酒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问他何时同自己回边城。
“我还得去渔湖田庄待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回边城吧,索性如今边境安稳,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听到两人又要分开,穆酒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出委屈,好在被及时遏制,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撒娇。
只是到了夜里,他身体力行地让曲花间感受了一番他心中强烈的不舍。
翌日是二月二,龙抬头。
一大早,穆老同儿子比划完后,又换林茂同穆酒对练,他与曲花间坐在角落的石桌边喝早茶。
伯雷取来刮刀和剪子,又搬来圆凳坐在穆老身边替他刮胡子修剪发梢。
“二月二,剃龙头,今年顺顺利利,五谷丰登。”伯雷一边手上不停地动作着,嘴里喋喋不休说着些吉词。
替穆老修整完毕后,他还想给曲花间也剪一剪发梢,但被穆酒截了胡,“我来。”
穆酒接过剪刀,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翼翼捏起一缕乌发,像是怕它疼一般,只浅浅剪掉一点点发尖。
曲花间的发质很好,没有枯黄也没有开叉,穆酒根本不舍得多剪,只意思下剪了一点点图个好意头。
穆老看着儿子那不值钱的样子直摇头,起身大步走开了,很快又拎着一个大包袱回来。
包袱皮打开,里面是一件绯色大氅,穆老将大氅拿起来抖落开,“看,好看吧,这颜色好看又耐脏,小曲你试试。”
绯色大氅用的上好绸缎缝制而成,内里是整张的银白裘皮拼接而成,边上还镶着一圈雪白兔绒,既保暖,又舒适美观。
正好穆酒已然停下剪头发的动作,曲花间抿着笑脸起身,将大氅披在身上,展示给众人看。
“还别说,之前我还说国公爷选这颜色有点太暗沉了,这样一看,正正好,衬得长安肤色都白了许多。”伯雷后仰着身子,打量着曲花间,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穆老扬着下巴,抬手抚摸刚刚刮干净的下巴,一脸得意,“你个老货,说了你也不懂。”
“是是是,国公爷慧眼识珠!”伯雷哄着老爷子,又对曲花间道,“这大氅去年就做好了,长安你人不在幽州,如今天也暖了,留着下半年再穿也是使得的。”
曲花间点点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谢谢伯伯!”
穆老身无长物,连这大氅的衣料都是用曲花间给的银钱买的,但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子,不仅亲手缝制了这件大氅,还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他。
“这个你也拿着,去年你不在,这是给你的及冠礼。”
曲花间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巴掌大的小弩,下方还安置着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手环,原来是一把改造过的袖弩。
弓弩坊制造的神兵弩穆老也得了一把,便照着其中机窍将其缩小了数倍,虽威力小了些,且只能连发三箭,但用来防身却是极好的。
若说收到那大氅曲花间只是有些惊喜,看到这袖弩就是十分喜欢了。
青年眼神晶亮地同他道谢,眼里全然是对礼物的喜爱,穆老十分受用,脸上的得意更添几分,直到自己亲儿子开口。
“父亲,我的呢?”
穆老:……
“你什么都不缺,要这些做什么。”
不仅给小曲准备了礼物,连小哈都得了个铃铛,套在脖子上叮叮作响,偏偏就忘记了给亲儿子准备,穆镇北十分心虚。
第87章 设镇
二月初三, 穆酒便独自回边城了,本想带上穆老一同回去,却被他拒绝了。
穆老闲不住,刚到幽州时换了粗布麻衣在城内转悠, 给自己找了个活计, 替一个木匠铺子做些桌子板凳挣零花钱, 已然干了大半年了。
听闻这个的两个小辈哭笑不得, 曲花间还让穆酒私下问他是不是缺钱了, 他却说自己钱还多, 就是闲不住,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那木匠铺子的东家虽不知道穆老身份,但还算宽厚,不仅工价给得公道, 熟悉之后还允许他将木料带回家来做, 只按时将成品送过去就行。
曲花间忍不住问他, “您这做一套桌椅能得多少工钱啊?”
穆老得意的伸出两个指头, 神秘兮兮地开口,“这最次的木料做出来也能有个二百文,若是好料子, 带花纹的,至少五百文起步。”
“那确实不错,一个月做个两三套,买工具的钱是不愁了。”曲花间没扫他的兴, 附和道。
伯雷在一旁帮忙削木板,插话道,“何止呢,你们不在家, 咱们开销少,一个月的菜钱都够了。”
“这么节省?我不是留了银钱在账上供厨房开销吗?”曲花间诧异。
“国公爷每日都要出门,顺手就把菜买回来了,厨房只负责买柴米油盐这些东西,若是想开荤了,他们也会买些肉回来。”
曲花间闻言十分无奈,“伯伯,您闲不住找点事做我不拦着你,但您挣的钱自己留着用就行了,吃穿都有我们呢。”
穆老就是觉得一直吃用曲花间的有些过意不去,心里要强,想要自食其力,但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怕寒了小辈的心,只得一声不吭地听着。
曲花间也大概猜到几分他的心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让穆酒多宽慰一下他。
谁知穆酒满不在意地说,“随他去吧,他一辈子都要强,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刘翁送来银钱,他都没收。”
除了为边军将士奔走,穆镇北一辈子没因为自家的事求过人,没吃过一口嗟来之食,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
曲花间闻言气得使劲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你说的什么话,吃我的怎么就叫嗟来之食了,合着我不是你穆家人呗!”
为着这事,曲花间一整日没搭理穆酒,直到他牵着马准备出发时还瞪了他一眼。
穆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花间,我又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
曲花间一下子就心软了,让小林牵来踏雪,骑着马将人送出城。
回来后他又找到穆老,提议他去渔湖田庄开一间铺子,那里百废待兴,除了商队每次路过会帮忙捎带一些生活必须品,佃户们想买些什么都得走很远的路到其他县城去,曲花间也有意在那里修建一些商业街。
“能行吗?”穆老有些心动,但还有迟疑。
曲花间点头,“之前建弓弩坊我把许多匠人都抽调走了,应当是有市场的。”
而且这两年佃户们渐渐安定下来,每年多余的粮食都卖给了曲家,手里也多少有了些余钱,应该是愿意花钱置办家当的。
曲花间细细同穆老解释了一番,很快便将他说动了,翌日就去木匠铺辞了工,还买了许多木料,说要拉去渔湖田庄。
除了木料,曲花间还提议让他去杂货铺进了许多日常用得着的杂物,在渔湖田庄也开一间杂货铺,穆老欣然同意,又跑了几家铺子,对比了价格,进了一批物美价廉的杂物,接着便请人浩浩荡荡的运去了渔湖田庄。
经过数日的考虑,曲花间最终决定沿用渔湖田庄的名字,将其命名为渔湖镇,还请穆老帮忙在官印上刻了字。
去府衙将一应手续办完后,曲花间便和穆老一同去了渔湖田庄。
这里有当初曲宝修建的水榭,众人一来就安顿下来了,很快陈成和杜山君等几个管事的便来拜见东家。
得知渔湖田庄从此改为渔湖镇后,众人都激动不已,纷纷向曲花间道贺。
不论大小,曲花间如今至少是个官了,自然值得庆贺一番。
曲花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新镇设立,必然是要广而告之的,于是便安排众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务必让田庄所有人都知道。
除此之外,曲花间自己任职镇长之外,还将陈成,杜山君任命为副镇长,因两人文化水平不高,又写信将弓弩坊的杜文君调过来,也任副镇长。
杜文君秀才出身,实际文采水平远不止于此,若不是遭遇灾祸后投奔了曲花间,便是举人也随便能考,且他本人能力不错,将弓弩坊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秦枫走后培养出了两个副手,正好能顶替他的空缺。
杜文君是两日后到达渔湖镇的,一来便同陈成和弟弟杜山君交接事务分了工。
曲花间这个镇长只能算是名义上的,因为他经常东奔西跑,除了大事上需要他拍板决定外,其他一应事务都需要由这几个副镇长来落实。
陈成算是在渔湖镇待得最久的老人了,熟悉此地事务,人也会来事,这些年也足够努力,自己学了识字,便由他来负责人口土地这方面的管理和登记。
而杜山君职务不变,仍旧率领护卫队负责镇子的巡逻和安保工作。
至于杜文君则领了财务方面的差事,以及一些行政琐事,相当于郡县级别的县丞一样的职位,除此之外,曲花间还让他在镇上开办一所学院,落实教育问题。
如今渔湖镇这个草台班子越来越大,需要的人才不少,但镇上数十万人也挑不出多少识字的人,正经读过书能担起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虽说现培养人才慢了些,但聊胜于无,只是刚开始这两年就要辛苦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
除了三个副镇长,其中一个名叫曹誉的小管事,被陈成极力推荐,最后也被任命为实习副镇长,负责给百姓断案和调解纠纷,类似于派出所长或是调解员这样的人。
渔湖田庄原本的几个管事和护卫队小队长也都领了相应的职位,如此,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镇衙门就正式成立了。
衙门设立在水榭旁边,原先曲花间每次过来暂住的房子里,八间青砖大瓦房围成的小院子,被修整一新,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曲花间用力拉开檐下的红绸,崭新的牌匾展露出来,上面刻着几个赤金大字。
渔湖镇衙。
——
镇衙门刚开张,就引来无数佃户的光顾。
*
张家的妇人怀疑李家的汉子偷了自家的鸡,听说刘家的小姑娘看见了,但她父母不肯让她出来作证,没有证据护卫队管不了,去县衙太远不说,还得挨十下杀威棍。
听说镇衙门是东家开的,张家妇人便让自己男人拉着李家汉子来找镇长断案,虽说最后没见到东家,是原先的曹管事现在的副镇长主持了公道,张家人还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镇衙门。
曹誉不仅是童生,还熟读大周律法,招来那刘家小姑娘问话后,又严词审问了李家汉子一番,罪证确凿,判了那偷鸡贼折算成银子赔了钱,还多给了一倍,最后还罚鞭笞三十。
*
张家人满意而归,又有下一波人踏进镇衙门。
陈家人是最初来渔湖镇那批佃户之一,在湖东那边开出二十亩好地,第二批佃户里有家姓王的,来这里后挨着他们家的地开荒,也开了十九亩,两年过去,陈家人的地只剩十九亩,王家人的地却变成了二十亩。
王家人直呼冤枉,他们家多出的一亩地是往北岸那边扩了扩,才凑成二十亩的,可陈家人非说是他们家将界石往西挪了。
两家为争田边地脚吵了许多回,甚至有次差点出了人命,这才被护卫队叫停,并亲自在两地中间设立了界石。
但他们都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意,最后曹副镇长亲自去了地里,才发现原来当初陈家人为了浇地方便,开荒的时候离湖太近,这两年雨水好,渔湖水位上涨,将陈家的地淹了一部分,这才少了一亩。
陈家不甘心田地变少,便打起了旁边地的主意,如此行径,令人不齿,最后因扯谎挑事被判全家成年男女鞭笞一十,并同王家人道歉,界石也挪回了原位,刚刚春播下去的庄稼也赔给了王家。
陈家人是哭丧着脸走出镇衙门的,得了公道的王家人则满面红光,回去后将副镇长大人的判断一宣扬,从此陈家人在左邻右舍中再也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