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贺拂耽命宫侍带客人下去休息。
来客失魂落魄, 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由摆弄,甚至比身前的傀儡宫侍还要僵硬。
目送独孤明河离开后,贺拂耽看向师尊。
骆衡清正倚在案边轻轻咳嗽, 面色苍白如纸。
贺拂耽伸手搭上他腕间,片刻后蹙眉。
“气血逆行, 魔气沸腾。师尊, 您在想什么?”
“他一来,阿拂就不看为师了。”
骆衡清轻声问,“阿拂会离开我吗?你会跟他走吗?”
“师尊救下明河后,拂耽遵守承诺,已与您相伴二十年。师尊莫非还不相信我吗?”
“曾经我们亦相伴百年。可他一来……仅仅数月,阿拂就抛下为师, 与他私定终身。”
骆衡清又是一声咳嗽,像是对此事无能为力, 苦笑道:
“那时候为师才知道, 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时间。”
“只要师尊不再伤害明河,我便会信守承诺, 永远陪伴在师尊身边。何况……”
贺拂耽轻笑,柔声安慰道,“明河如今亦在望舒宫,我又能去哪里呢?”
明明是无比温柔的安慰, 却像是尖刀一样插进听者的心里, 字字句句, 鲜血淋漓。
“阿拂,你还是如此偏爱他。”
骆衡清苦涩一笑。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多爱我一点?”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在他和我之间, 选择我,维护我?哪怕……只有一次呢?”
贺拂耽静静听着,开口时却不是回答,而是道:
“师尊何必在意这些呢?只要明河一日留在望舒宫,我便也会留下来陪伴师尊。”
“师尊今日便做得很好。没有伤害明河,也不曾为难他。”
如此冷静淡漠的话语,骆衡清听在耳里,自嘲一笑。
“呵。”
贺拂耽却紧接着道:“师尊做得这样好,应当得到奖励。”
骆衡清心中一动,来不及抬头,面前忽然一暗,幽香浮动,柔软的吻落在唇上。
意料之外,来之不易。
他下意识揽住面前人的腰,抬头迎上去,想要更深重地索取这个吻。
面前人却轻巧地退开。
但未完全离开,停在一个极亲昵的距离。彼此呼吸交缠,轻轻眨眼时,长睫扫过脸颊,牵起一阵酥麻地战栗。
“师尊以后也会这样乖吗?”
“……”
“师尊会吗?”
良久,骆衡清在返魂香令人迷醉的气息中,听见自己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的回答。
“我会。”
*
贺拂耽跟随在傀儡身后,前去看望入住望舒宫的新客人,衡清君弃暗投明的关门小弟子。
前世,师尊厌恶男主,给他挑了一间最偏僻的厢房。
这一次,傀儡宫侍带着男主主动挑选房间,似乎因为一见钟情的对象英年早婚而打击太大,他自己选择了那间偏僻厢房。
贺拂耽被带到房间外的时候,不由得一怔。
推开门看到那张眼熟的床榻,想起在那张床上都发生过什么时,更是沉默。
很快他摈弃纷杂思绪,跨过门槛,走进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香,有人躺在一地酒坛之中,正喝得烂醉。
准确来说,是他的身体正在烂醉。
半靠在桌边,散漫地席地而坐,长枪随意扔在角落。
但眼神仍旧清明,听见脚步声后朝来人看去,微顿,又收回视线。
“明河。”
贺拂耽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取出小手帕替他擦拭额角的细汗。
“怎么喝这样多的酒?是想家了吗?”
独孤明河嗤笑一声。
想家……
那个寸草不生的破地方有什么好想的。
他想要躲开面前人的呵护,但却像真的喝醉了一般,浑身绵软,在酒香和面前人身上的幽香之中,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力气。
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
“你不该来找我,阿拂。”
“没礼貌。不可以这样叫我。”
独孤明河猛然睁眼,眼中灼灼,盛满惊人情谊。
那是做出无比艰难选择之后却遭到背叛的悔痛,与不甘,几乎等同于爱恨交缠。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师兄?还是师娘?如果你想要我叫你师娘,那你就想吧!我才不会这样叫你!我明天就走!不,我今晚就走!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你!”
他几乎语无伦次,一席话把自己逼得眼眶通红,最后颓然道:
“以后你我再无干系,我就是醉死,与你又有何关系……你还管我做什么?”
一通发泄后,却迟迟没有等到面前人的回答。
独孤明河冷静了一些,心中惴惴,害怕面前人因为他的口不择言而生气。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眼面前人,依旧是温和平静的神情,但双眸低垂,天生带翘的眼尾如今也因为这个角度稍稍垂落,像是真的被伤了心。
他顿时慌乱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思来想去,推过去一杯酒,像小孩子吵架后第一个主动示好的人。
“……喝吗?”他闷闷道,“我请你。”
贺拂耽顿时抬眼微笑,拿起那杯酒。
“燕脂酒。好喝却不醉人。我昔年多病不敢饮酒,第一次喝酒,喝的便是燕脂酒。”
独孤明河闻言焦急地想要阻拦。
“你不能喝酒?那你快别喝了!”
贺拂耽躲开他的手,粲然一笑。
“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明河今夜当与我不醉不归。”
话音落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水沾湿了唇瓣,显出难得的一抹殷红,看得面前人眼神一暗。
开口时亦嗓音低哑:“为何要不醉不归?难道……”
深吸一口气,既不能唤阿拂,也不能唤师兄,更不愿叫师娘,因此退而求其次,道:
“难道真君在为什么而伤心吗?”
贺拂耽不答,而是反问:“明河这样问,莫非是想为我排忧解闷?”
“真君真的不开心吗?”独孤明河的思路很快就被带偏,“我要怎样才能让真君开心起来?”
“为我讲讲人间逸闻便可。”
“这个好说。等等……真君怎么知道我熟知人间之事。”
贺拂耽自斟自饮,又饮罢一杯酒后,才抬眼看向面前人。
大概是真的不擅饮酒,几杯便已经微醺,颊边飞红,眼中含露,如同正望着分别许久的至亲至爱。
然后启唇,兰息吐馥,舌尖一点艳红。
“我就是知道。”
独孤明河怔怔看着面前人,好半天才回过神,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随意从记忆中挑了几件人间趣事,糊里糊涂讲了一通。
待稍稍冷静下来,自觉已不会再轻易被美色所惑,这才敢看向案边饮酒之人。
贺拂耽一直很温和地凝视着讲故事的人,见他回头,这才开口:
“明河讲得真好。我曾去过一次人间,从此以后念念不忘。真想再去一次。”
“这有何难?下次我带你去。”
听见与前世如出一辙的约定,贺拂耽不由微笑。
“明河有所不知,我与人间帝王有缘,被天子加封为燕君。如今燕君贺拂耽的名号在凡尘无人不知,我岂敢招摇过市?”
“改名换姓不就得了?”
“可我也不会取名。”
“取名这么简单的事,我替你想。就叫、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