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言不惭,然后结结巴巴,半天想不出一个好名字。
独孤明河这才意识到,不是取名太难,而是为面前人取名太难。如斯美丽,用什么的字眼来指代都觉得是辜负,是唐突。
还是贺拂耽自己想了个名字。
“古人云,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不若我就化名为独孤素月?”
“……独孤?”
独孤明河心中一跳,差点打翻手边酒杯。
为作掩饰,半开玩笑道:
“真君难道不知,在人间,二人共姓意味着什么吗?”
贺拂耽不答,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夜幕降临,天边星月皎洁。
“星汉灿烂为‘明’,月华如水称‘素’。既然明河为满天星辰……”
他回头嫣然一笑。
“那我便作一轮孤月吧。”
那一笑有如云破月来,独孤明河心中怦怦直跳。
他站起身,想要朝窗边人走去,却没注意到脚下桌腿,被绊得踉跄一下。
窗边人却好似不曾注意到他的窘态,稍稍偏过头去,仰头看着窗外。
星光与月辉柔柔洒落,那半张侧颜圣洁得仿若一尊玉雕,如琢如磨。偏生黑衣黑发,发顶龙角绯光流转,让这圣洁谪仙也染上妖异之姿,如此矛盾迷人,几乎惊心动魄。
月下那半妖半仙红唇微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只念了这一句,却有人已缓步朝他走来,声音低哑,将之后的诗句补全。
“月暂晦。”
“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独孤明河在月下人身边站定。
尽管他无比想要拥抱面前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而去的美人,却始终忍耐着,不曾动作。
月下美人回首,轻声问道:
“那么……明河,你还要走吗?”
“……不走了。”
没关系。
独孤明河在心中暗暗道,他可以等。
识海中枪灵听见他心声,不懂,便问:“等什么?”
独孤明河像是在回答枪灵的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要娶阿拂。我一定要娶他。”
“留明待月复……好,我等他。”
“我要留下来。等寻到机会杀了骆衡清,阿拂就是自由身。阿拂会是我的。”
“一定会是。”
*
晨钟敲响,传到望舒宫,像也被这漫天冰霜冻住,钟磬音变得沉闷厚重。
贺拂耽踏上冰宫主殿外最后一级玉阶,听见身后有人爽朗的声音响起:
“阿拂。”
他回头看去,正要开口,来人又补了一句:
“真君。”
贺拂耽笑道:“分秒不差,明河很守时。”
独孤明河亦笑:“第一次在衡清君座下受教,岂能不留个好印象?”
他三两步赶上面前人,并肩而行,靠得极近,几乎是相携迈入殿中。
殿前主位上,骆衡清见到这有如噩梦中的一幕,手中用力,几枚玉简应声而断。
他在心魔疯狂的叫嚣声中,平静地微笑,朝座下行礼的小弟子虚扶一把。
“阿拂快请起。”
“谢师尊。”
贺拂耽直起身子,看向身边人,“明河,你怎么不向师尊行礼?”
独孤明河冷哼:“我与衡清君尚未行拜师礼,我也未入玄度宗的宗牒。这等礼数,日后再说也不迟。”
“明河。”
“……”
独孤明河没好气地朝殿上人遥遥一拱手。
收回手时脸色极臭,却不料被身边人牵住,带着一同走到软塌边去。
独孤明河顿时什么不满都忘了,紧张到手心发汗,只觉得掌心中那五指纤纤,柔弱无骨,似玉石丝绸般光滑沁凉。
两人在棋盘两端坐下。
第一局来客执黑,独孤明河第一手直接落在天元,惹得对座人又是稀奇又是谨慎地看了他好几眼。
天元开局,不是鬼手就是新手。
贺拂耽十分小心地落子,思索对面那天马行空的棋路究竟是在铺什么大招,最后发现——
对面就是个臭棋篓子。
一连三局,独孤明河三局皆输。
贺拂耽笑道:“明河,你要是再让着我,我可就要生气了。”
独孤明河很冤枉:“我已经用尽全力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看面前人的脸,就是在看面前人的手,但每一子落下也是真的有好好思考。
但他为人处世向来信奉一力降十会,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所以不擅长也是真的。
“好吧,那我教你。”
贺拂耽起身,正要坐到对面人身边去,手把手教他怎么进攻防守,却突然听见殿前人开口:
“阿拂,你该写今日的课业了。”
“到时间了吗?”
贺拂耽很听话地离开棋盘,朝殿前人走过去,“师尊今日要教导我什么呢?”
身后独孤明河满腔期待被浇灭,瞬间垮下脸来。
他心中冷哼一声,也跟上前去。
贺拂耽在师尊身侧坐下,刚接过师尊递来的一部经书,就立刻被另一人抢去。
独孤明河一面草草翻看经书,一面频频摇头。
“这样老掉牙的心经,阿拂已成元婴真君,难道还会不知吗?依我看,阿拂、咳咳,贺真君如今最缺的不是经书剑谱,而是外出历练。”
他放下经文,朝案前人轻蔑看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道理莫非衡清君不知?”
骆衡清压制住心中魔气涌动,面色平静无波。
“我有识海化境可作幻象,千万秘境都可囊括其中。故而阿拂无需外出奔波。”
“衡清君也说了不过是幻象,如何能与亲临其境相提并论?何况,如此一来,行路的乐趣何在?游历游历,若不远游,何来历练?”
“有我保护阿拂,阿拂何需历练?”
独孤明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闻言一笑,一只脚踏上几案,叉着腰冷嘲热讽道:
“这话不知衡清君可曾问过阿拂?你是快三百岁的老人家了,可阿拂还年轻,还是少年人心性,怎么能被整日关在深宫里?”
“不能因为阿拂他听话又心软,就一个劲儿地欺负阿拂吧?小心哪天欺负地过头,阿拂不声不响就跟着旁人跑了。”
骆衡清眼神一凝,几乎是立刻就想起大婚那一夜。
满目的赤红,宾客的庆贺声不绝于耳。他独自来到婚房,微笑着推开门,等待他的却是一室冰凉。
昨夜还抵死缠绵彻夜温存的人,不置一词就可以离他而去。
脚下的地板突兀地浮起冰霜,因为来势汹汹发出窸窣的声音,像暗中有蛇蜿蜒而过。
贺拂耽担忧地看了眼师尊,出声制止道:“明河,别再说了。”
独孤明河却很敏锐地发现座前人的异常,笑道:“哦?看来被我说中了?阿拂果然逃跑过?”
“明河。”
骆衡清拂开已经爬到桌案上的冰层,心中暗恨,嘴上却仍旧淡漠道:
“独孤公子还是不要这般妄自揣测的好。阿拂与我已经结为夫妻,又岂会与我分离?”
“笑话。结为夫妻又如何?可以结契,自然也可解契。就算结下天道都认可的同命契,也依然有那样多的爱侣阴阳相隔、劳燕分飞。”
独孤明河满是嫉妒地看着面前人,宛如诅咒般道:
“如此可见,同命契也不算什么。若非真心相爱,它也不过是一剑下去就能斩断的废纸一张。”
骆衡清怒极,胸中气血翻腾。
面前人双眼中尽是妒忌。面对这份忌恨,他本该自傲,因为此刻他与阿拂才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