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宫中一片冰封,寸草不生,因为师尊的灵力和威压让这里寒冷到滴水成冰。
除非有师尊保护,其他所有弱于师尊灵气的东西都不被容许存在,包括小弟子挥剑时降下的雪。
即使这雪花与漫天冰霜同源所出。
这威压是渡劫期修士与生俱来的防御力量,无需可以调动便能存在,所以望舒宫中冰雪不该相容。
贺拂耽朝门外望去,茫茫大雪一片,已经在地上堆积了一层雪被。
师尊从前也会刻意撤下威压和防护,让小弟子剑气所化的雪粒稍微停留久一些,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雪粒落下甚至覆盖了冰层。
这需要师尊时时刻刻自我抑制灵力和威压才能做到。
见小弟子眉目间愈发担忧,骆衡清却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讨阿拂开心罢了。”
贺拂耽回头:“我何时不开心了?”
骆衡清平静道:“哦?阿拂没有么?”
“……”
“阿拂不必隐瞒我。就算阿拂想要骗为师……”
骆衡清轻叹,指尖在面前人眼角轻轻点过,“这双眼睛也藏不住任何事。”
“阿拂不舍独孤明河,却亲自将他赶走。所以阿拂心中难过,为师都知道。”
贺拂耽垂眸,想要说什么,门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君上!急报!”
来人顾不得傀儡的通传,便踏进殿中,一路高呼,看见殿前二人亲密的距离,却又生生制住话语。
跪在案前脸涨得通红,最后也只憋出两个字:“急报。”
然后将手中玉简呈上,便匆匆退去。
贺拂耽等了会儿,却迟迟等不到师尊将那急报打开,反而相当闲适地翻阅手中并不要紧的卷宗。
他轻声提醒,骆衡清却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贺拂耽无言,稍顿,伸手拿起玉简查看。
的确是一封急报。
男主离开不过三日,冥界和妖界便都成了魔界的掌中之物。
常人想要从魔界前往此二界,乘坐灵驹紧赶慢赶也需要整整一月。也就烛龙族能有这个速度,能在三天之内带领军队横穿两个界壁。
地府塌陷后,冥界成为无主之地,常有毗邻的魔族出没。直到师尊斩返魂树,众魔闻风而逃,冥界此后便成了修真界的地盘,八宗十六门轮番派人前去驻守。
妖界更是如此。
原本众妖时常为祸修真界与人间,师尊出手过一次后,妖王便率红月境众妖彻底臣服,并立誓千年之内大妖绝不出世。
这封急报便是妖王亲自写的求救信,或许也可以说是免责书——
这封信传递到望舒宫时,妖王已经被魔尊胁迫,率众投降了。
贺拂耽看完急报,将玉简放在师尊面前。
“师尊还要为我保留这片大雪吗?”
“只要阿拂开心,又有何不可呢?”
“冥界、妖界、下一个便是修真界。烛龙族精通空间术,为驭日在界壁上打下锚点,跨越两界只需半日功夫。师尊本就受了伤,现在又主动撤下威压防护……师尊就不怕明河真的杀了你吗?”
“为师只想阿拂开心。”
那样真挚诚恳的视线,仿佛所言字句皆真。
贺拂耽与面前人对视片刻,忽而像是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走到窗边。
他伸手接来一小捧雪,看着它们在掌心中渐渐融化成水珠。
身后有人走来,将他轻轻搂入怀中,气息里带着冰霜的清新和汤药的苦涩,在他发间落下有如雪花般轻柔的一吻。
贺拂耽轻声开口:
“他是冲着望舒宫来的。宫中有他曾经打下的锚点,他穿过界壁后眨眼间便能赶到此处。”
“若师尊命八宗十六门在界壁处蹲守,尚能拖延一段时间。师尊积威甚重,他们不会拒绝。”
“阿拂想我这样做吗?”
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听见怀中人的回答,骆衡清便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这样柔软心善的人,连两个人之间的厮杀都不愿看到,又怎么会忍心两界之人的战争呢?
他轻叹口气,温声主动道:
“独孤明河只是与我望舒宫有怨而已,何必牵扯上八宗十六门的诸位道友呢?便让他来此与我对峙吧。”
“……”
“阿拂现在开心了吗?”
“……”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横在怀中人腰间的小臂却被人轻轻握住,微弱的、依恋的、顺从的力道。
骆衡清嘴角微勾,低头怜惜地蹭了蹭怀中人发顶,将威压再撤下两成,大雪更浓几分。
“只要阿拂开心,为师便在此引颈受戮……”
“亦是心甘情愿。”
漫天大雪笼罩四野,世界静谧无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良久,雪中传来钟磬声声。
失了往日悠长沉着的韵味,无比焦急。
脚下山峰内部亦传来隆隆作响的声音,是护山大阵被撕裂的动静。
骆衡清轻笑一声,在怀中人看不到的地方,眸中幽暗兴奋一闪而逝。
“来得真快。”
“走吧,阿拂,去见见他。别让你空清师伯为难。”
*
九霄峰一向艳阳高照,因为主人酷爱晴天。
而今踏入这座山峰时,却乌云密布。铁青的天色与魔界暗沉的甲胄几乎融为一体,远远望去,魔军多得看不到尽头。
这些从阴沟里诞生的魔物极为崇尚强者,一旦推举出魔尊,便会献上绝对的忠诚。
骆衡清是修真界千万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年少成名一统修真界,却也花了不少手段整治八宗十六门各自的小心思,让所有人都承认玄度宗为天下第一宗。
魔界却不同,四陵之王跟随在为首魔尊的座下,十足的俯首称臣的姿态,没有任何不甘。
魔修大咧咧坐在上座,反而是真正的主人赵空清站在殿中,怒目而视。
他身后跟着一众玄度宗弟子,皆愤恨侧目,却又不敢真的动手。
直到地面从门外开始蔓延上一层冰霜,众弟子眼中一亮,互相对视,都从同门眼中看见希望。
独孤明河亦稍稍提起些精神来,唇角微翘,看向殿门。
下一刻殿门大开,看见来人,殿中众人急忙跪下行礼,纷纷唤道:
“衡清君!”
穿过一众热切的视线,骆衡清看向殿前主座之人,朝那人微笑,只是眼中毫无笑意。
“魔尊来此,蓬荜生辉。只是前来做客却将主人赶下座,岂是为客之道?”
独孤明河回之以冰冷的微笑,却看都没看一眼骆衡清。
他视线落在骆衡清身后,却见那人目光始终停留在左右跪着的同门身上。顿时恼怒,差点绷不住面上严肃的神色,暗暗咬牙。
他皮笑肉不笑:“这不是等着衡清君你么。”
“赵空清虽然是玄度宗宗主,可谁人不知他这个宗主有名无实?我虽打上九霄宫,心中却清楚,只有望舒宫主能与我对谈。”
他站起身,神态从容地走下主座,来到侧座旁,还相当有礼地伸手示意。
“既然望舒宫主来了,自然请玄度宗真正的主人上座喽。”
他姿态放得极低,话语却极为挑衅,还当着对方整个宗门的面挑拨离间,还未说明来意便已经显得对骆衡清恶意十足。
骆衡清却好似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侧首向身后人伸手,与小弟子十指交缠,相携走上殿前。
擦身而过的时候,独孤明河袖中双拳紧攥。
没有看他……
阿拂居然还是不看他。
第88章
贺拂耽在看沈香主。
他的路人甲剧本中, 对男主手底下最忠诚的臣属只写明了一个特征,姓沈。
但整个整个魔界所有魔物几乎都姓沈,因此无从分辨沈香主是否就是这位忠诚的下属。
如果他是, 那么他就不该在金乌发狂那日出现在虞渊。
从槐陵打开入口,里应外合, 射日彤弓诱出惊弓之鸟, 几乎害死整个烛龙族。
如果他不是,那就说明他连只记载了姓氏的路人甲都不如。
又有何能耐凭一己之力将剧情扭转成这个样子?
鼻尖嗅到空气中一点返魂树的味道。
幽暗苦涩,在凝重的气氛之下并不显眼。但却像是极亲近贺拂耽身上的返魂香,缠缠绵绵勾上来,两相融合之后,各自都变得沉静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