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为,心魔誓便是有违誓言则生出心魔,却不知生出心魔也可反过来让誓言应验。让我与师尊之间的因,最后成了与明河之间的果。就像师尊始终认为是你割舍了魂魄,因此明河才成了你。但其实从一开始——”
“别说了!”骆衡清喝道。
他上前来到窗边人面前,伸手抬起那张月色下如此纯洁却又如此冷淡的脸。
“阿拂……”他声音里带着心痛至极的空洞,“别再说了。”
面前人却微微笑着,一字一句道:
“从一开始,你们就是同一个人。”
“……”
骆衡清静静看着面前人。
然后俯身,闭上眼与面前人额心相触。脸上滑过微凉的湿意,不知道是沾染的雪粒,还是落下的眼泪。
所有痛苦、绝望、以及绝望之后死寂般的平静,都在此刻达到顶峰。
但并非是因为所谓真相,而是因为——
“既然阿拂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是我在暗中算计?为什么要让心魔誓应验,这般折磨他?难道……”
他几乎无法再说下去,抚摸着面前人脸颊的指尖微微发抖。
“难道阿拂恨我……已经恨到连他也一同厌恶了吗?”
贺拂耽侧首,在那只冰冷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轻声道:
“我只是需要师尊与明河一起帮我一个小忙。”
“……”
骆衡清惊愕抬眸,“什么?”
“明河轮回转世之后前尘尽忘,他怨恨师尊,因此无论如何不会与师尊联手。破而后立,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阿拂在等我算计他?”
“我知道师尊一定会出手。”
“我不信……阿拂。你在骗我。”
骆衡清松开手,脸上那道难以愈合的灼伤此刻清晰无比地暴露在月光之下,霜色眸中隐隐透出疯狂的神色。
“是我挑拨独孤明河杀了那畜生,这样阿拂就会恨他、离开他,重新回到我身边。阿拂若真的早就知道这一切,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那畜生遇险?”
他紧紧盯着面前人那张令他如此着迷的脸,想要找出一丝一毫破绽。
然而那人却始终淡淡微笑着,冷漠得近乎陌生。
“想要达成目的,必要的牺牲是不可或缺的。”
贺拂耽莞尔,“不是吗?”
“……阿拂?”
骆衡清不可置信,嗓音干涩,“……我以为,阿拂喜欢那畜生。”
贺拂耽将面前人推开。
他来到榻边,小几上残局还未解出,黑白双方互相厮杀,难分胜负。他落下一子,四颗黑子围成杀阵,中间一颗白子断气而亡。
他伸手将那颗白子拈出,丢回棋罐。
云子碰撞的声音响起,在这个静谧洁白的雪夜听来,如此心惊肉跳。
“我的确很喜欢小白,小白受伤,我也很难过。但是为了胜利,必要的牺牲是不可或缺的。”
他预料到小白会成为师尊与明河斗争的牺牲品,也预料到小白会因此受伤,他甚至故意激怒他们走向这个选择——
他需要真切的痛苦让自己生出心魔。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来保住小白的命,却不曾想到明河下杀手,而是选择这样的方式伤害小白。
但一切都不再有反悔的余地,尽管再怎么伤心自责,也只能将计就计,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
贺拂耽闭眼,平复下心绪。
他喃喃重复着“胜利”与“牺牲”,像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有多么残忍一样,回头朝身后人微笑。
“何况,小白心甘情愿。”
良久,骆衡清才道:
“阿拂是想说,你在利用我?”
“是。”
“也在利用那只畜生?”
“是。”
“……所以,我们都只是你的棋子?”
“是。”
“阿拂……”
无数疑问凝结在舌尖——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将可怕的真相埋藏于心?为什么明知是一场算计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接受?
但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万分苦涩的:
“阿拂不曾爱过我,也不曾爱过独孤明河……和那只畜生吗?”
贺拂耽微微歪头,像是有些疑惑,轻轻一笑:
“我以为师尊会问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不重要。”骆衡清喃喃。
他看着面前的人,洁白单薄的寝衣长长曳地,袍摆在玉砖上堆出层层叠叠的纹路,在月色下就像一朵轻巧的云。
他想要走过去将这朵云揽进怀里,又怕来自凡尘的温热将他融化。
但云却自己落入了他的怀里,很轻很轻的分量。发丝和衣服柔软,却带着雪夜的冰凉,真的就像一朵云。
就像小时候生病撒娇着不想起床一样,赖在他怀里,抬眼格外乖巧又格外期待地望着他,问:
“可这对我很重要。九重天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师尊不愿帮我吗?”
骆衡清无比心痛地看着面前人。
那个问题被如此轻巧地掠过,就像是答案显而易见,所以主人懒得回答。
爱恨无关紧要,他们的性命也只在一念之间。只有心魔誓、九重天、天道轮回……这些陌生的词汇从面前人口中吐出,让这张脸也变得陌生。
或许面前人真的就是九重天上的云朵,云气千变万化,他从不真的认识过他的阿拂。
骆衡清怔怔看着面前人,像是因为心痛和窒息导致他的神智也发生错乱,过往的记忆混乱不堪,眼前整个世界也变得光怪陆离。
他不知道他是来到了可怖的现实,还是又一头扎进了新的谎言。
“你想要我的命么,阿拂?你想让他夺舍我,还是让我夺舍他?”
“九重天外有什么?是让我与他就此融合,还是彻底消失?”
“不重要了……”
他闭眼,埋首进怀中人颈间,在浓郁的返魂香中听着他们的心跳。
“我做你的棋子。”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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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偷偷冒头[捂脸偷看]
第100章
清晨时分, 贺拂耽被身后的一团火热惊醒。
他以为是白虎偷偷跑到床上来与他同眠,转身撞上的确实一个人坚硬的胸膛。
那人并未睡着,睁开眼后一片清明。
在贺拂耽的注视下, 他有些脸红,嘟囔着:“我没想吵醒阿拂的。我、我做噩梦了。”
“是么?”
贺拂耽微笑, “明河梦见了什么?”
独孤明河揽着面前人腰肢的手不自觉收紧, 轻声道:
“很可怕的梦。梦里阿拂对我好冷淡,说了许多决绝的话,我心痛得快死了。”
“我都说了什么?”
独孤明河摇头:“我一醒来就都忘了。只记得一句……阿拂说不喜欢我。”
“这只是我的梦。梦都是假的。”他又期待又胆怯地问,“对不对,阿拂?”
贺拂耽沉默,随后微笑, 像哄白虎一样摸了摸面前人的头顶,轻声道:“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快睡吧, 祝你这次做个好梦。”
独孤明河却不肯闭眼, 凝视着面前的人。视线微微下移,落到某处殷红后, 又慢慢移开。
这暗示实在太明显了,贺拂耽便如他所愿,揽住他的脖颈凑上去,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不是蜻蜓点水、转瞬即逝的一下, 而是亲昵的、湿润的, 轻慢地磨蹭、舔舐, 直到面前人呼吸微乱,这才退开。
唇舌分离的那一瞬间,横在他腰间的手臂一僵,但终究没有强硬地挽留。
贺拂耽稍稍退开, 借着半亮的天光看清面前人的脸。
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安地颤抖,脸上红晕未散,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害羞,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