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主一开始不惯着它这臭毛病,打来猎物扔在一旁:“不吃就饿死你。”
然而白猫果然就饿了自己整整三天。
第四天饿得有气无力,连眼睛都快睁不开。沈香主没办法,只能去捕捉新鲜猎物。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次,终于换到对白猫来说尚算新鲜的一种魔鱼。
他将鱼肉煮得软烂,鱼刺挑出来,一点点喂给饿得咬不动肉的白猫。
这次过后,他彻底服了这猫的怪脾气,尽心尽力四处去寻新鲜食物。
白猫吃了沈香主的东西,倒是会给点面子跑两步。但真就两步而已,再多就没有了。哪怕沈香主威胁说不跑就得死,它也只当没听见。
就连锋利的枪尖抵在它脑袋上,它也只是伸出舌头舔一口,发现冰冰凉凉还没味道,就扫兴地扭头睡去。
沈香主逐渐意识到光靠他自己养不活这只猫。
他特地回了一趟槐陵,召集卫队四处捕猎,搜寻魔域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只求能诱惑这只懒死人不偿命的白猫多走两步。
卫队还真带回好些连他都不曾见过的好东西,但沈香主不敢妄动,怕沾了自己的气息白猫要嫌弃。
在他的努力之下,两个月后,他们终于出关。
一众魔将已经在槐陵等候,等走进殿内见到魔君后,一个个纷纷惊掉下巴。
长大不少的白猫团在王座中央睡觉,而他们至高无上的魔王见了,不仅不生气,还一撩衣摆直接在下面的台阶落座。
事情汇报到一半,白猫醒了过来,伸了个拦腰开始洗脸舔毛。
沈香主余光瞥见后便将手指伸过去表示自己也要舔毛服务。小猫不堪其扰,敷衍地替他舔了两口将他打发走。
反复几次后,白猫不厌其烦,起身就要离开。
终于把猫惹怒了的沈香主这才连忙顺毛安抚,但是安分不了多久,就又要伸手去招惹人家。
好在猫妖记性都不好,每次都给他得逞了。
魔将犹豫许久,硬着头皮劝谏:“大王曾让我等小心这猫妖迷惑心智,怎么如今属下瞧着,这猫妖胆子大到都快爬到您头上去了?”
面对下属的疑问,沈香主显得很镇定,大手一挥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我倒也想这猫妖怕我几分。可它连死都不怕,我怎么让他怕我?只能是我怕它了。”
正事谈到最后,一众魔将正打算告辞离开,又听沈香主道:
“我听闻骆衡清曾将望舒宫从头到脚改建了一番,就因为他的小徒弟身体不好,怕被冻死在那冰山之上。”
魔将不解其意:“确有此事。”
“尤其是宫中浴池,砌得宽敞华丽无比,池水引自天山温泉活水,池壁更是以羊脂玉精雕细琢……本是骆衡清为他的小弟子化龙用的,却不知那燕君为何不曾化过龙形。”
魔将们对视一眼。
浴池这样私密的事情,不会对外传出,何况望舒宫上下本就守口如瓶。大概只有亲身去过望舒宫的人才会这样了解,但一个魔王怎么会去过仙君的宫殿?
不等他们疑惑,沈香主便开口命令道:“既如此,咱们不如也挖一个池子。”
他轻轻抚摸着小猫头,小白猫轻易就被他安抚了情绪,很乖地依偎在他腿上,一团白云一样轻软。
他轻哄般道:
“朵朵要变成阿拂的样子,所以阿拂有的,我们朵朵也一定要有。”
第104章
魔域中辟出的池子, 就算再怎么伪装也变不成望舒宫中那白雾飘渺的白叠玉池。
依旧是用刀斧劈凿,尽管难得一次将四壁打磨光滑,却实在找不到人铺砖。池水引自魔泉, 自然也是黑得发紫的颜色,正腾出的袅袅黑雾中幽绿的夜明珠若隐若现, 鬼气森森。
白猫就是在这口池子里化形。
雪白柔软的皮毛褪去, 生出属于人族的血肉,再覆上玉白的皮肤。晶莹剔透,在黑紫池水的映衬下几乎像是冰雪堆砌而成。
沾了水雾的长睫轻颤,慢慢扬起,露出其下一双湛蓝圆润的蓝瞳。
那纯净的蓝色渐渐沉淀下来,越来越深, 直到变成浓郁的墨色。满头墨发垂下,顺着光滑脊背落在池水之中, 如烟似雾般散开。
无数记忆在同一个瞬间苏醒, 这具新生的身体无法承载,因此不曾动作, 在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中安静地凝视着虚空中一角。
【员工!你醒了!】
墨黑瞳孔微微一颤,池中人轻轻歪头。
系统小心翼翼道:【员工,你都想起来了吗?】
贺拂耽想要起身,身体却比他的想法慢一步, 卡顿一下才站起来, 像是与他的魂魄还未完全磨合。
他低头端详着这具泥土化作的身体, 轻笑一声,很慢地道:
【这一世的我,倒是比上一世,更像个傀儡。】
系统:【……】
系统:【员工, 您应该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贺拂耽失笑,想要好好安慰这位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伙伴。却因这具迟钝的身体的缘故,粲然一笑最终只是小小的抿唇。
他意识到了什么:“主神把我所有的记忆都还给我了吗?”
系统雀跃道:【是的!是我向主神争取的!】
【员工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好危险!我在归墟设置的锚点不知道被谁重置了,所以你跳下去后,魂魄没能到达位面出口,而是落到了月车里!】
【那月车里居然还有人!我正想看他的脸,结果你的魂魄一下子就全散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你的灵魂碎片收集好,本想带你回去找主神,但你状态太差了,根本过不去界壁。我只能带着你在世间飘荡等待机会,等了一百年,才终于等到生壤异动。】
【你有肉身了之后我就赶紧回了趟主神空间,严厉谴责了主神利用你却封锁你记忆的行为。主神也知道错误,这不,就把记忆全还给你了,就是太多了……你吸收起来估计需要点时间。】
它半是不好意思半是期待地看着池中人,【员工,你不夸我吗?】
贺拂耽亦看着虚空处系统的所在,柔声道:“谢谢你,统统。你做得很棒。”
【嘿嘿。】
“所以……我现在就像当年的小白一样,拥有记忆,却无法理解那些记忆承载的意义,只有本能。对么?”
【还是不一样的。白虎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些记忆,而你终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至少,现在你已经想起小白了,不是吗?】
“是。”
贺拂耽站起身,随手拿过池边的衣物,披在身上。
前世今生,无数记忆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这具身体的一切机能都被调用来理解这些记忆,仍然因为内容太过浩瀚,神经隐隐作痛。
为缓解疼痛,他放慢了吸收这些记忆的速度,也放缓了一切动作。
他从池水中慢慢走出,看见夜明珠辉光下的落地铜镜,里面的倒影平静、懵懂,真的就像一只刚刚化形的无知小妖。
他看着镜中人,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副面孔竟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生壤化形之后系统才解开记忆封印,所以这场化形并没有受往世记忆的影响,那便应当是随机的。
怎么还会和前世一模一样?
他很缓慢地思索着,殿外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几次敲门不应后,索性推门而入。
夜明珠莹光幽幽,池边人背光而立。
长袍曳地、青丝如瀑,明珠微光照亮一角苍茫的水汽,水汽中他的身影虚幻得如同一缕幽魂,行动时悄无声息。
沈香主愣在原地。
池水泛出粼粼波光,摇晃的、深深浅浅的光影笼罩着来人的脸。那是他曾无比熟悉的一张脸,一分一厘都曾亲手于画纸上勾勒。却又无端陌生,于陆离斑驳之中生出精怪般清绝的艳丽。
像,真是像。
就像在看着一个已经死去整整百年的人在他面前缓缓走来。
但这样相像的人在他面前完全站定后,沈香主却猛然清醒过来。
面前的人衣服没穿好,只是简单地披在身上,系带凌乱,各式玉佩松松垮垮坠在袍角,走动时发出哐啷的杂声。
那已经是从魔界四陵中寻来的最好的布料,却仍不是那般纯正的燕尾青。
真正的燕尾青应当如羽毛一样轻盈,色泽也与燕羽一样,随光线的变换而变换,在青与紫之间流转。
但在面前人身上,所有颜色都沉寂下来,生硬、死板、漠然得近乎无情。
披头散发,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他好似完全不曾意识到,如今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实在失礼。
他神色冷淡,眸中透着微微倦意,轻轻启唇:
“我饿了。”
连声音也冷得像是覆了层霜雪。
一众魔将听见声音,终于从这动人心魄的美色中惊醒。看看画像,再看看面前人,然后跪地高呼恭喜王上得偿所愿。
沈香主却看着似是而非的来人,慢慢摇头。
“不对。”
不是这样的,阿拂不是这个模样。
阿拂应该是生动的、笑意盈盈的。
而不是面前这个冷漠的泥偶。
沈香主闭上眼,眉头紧锁,将故人重逢的那些惊艳与感怀统统压下,然后才重新睁开眼。
形似便已经很难得,若还要求神似,的确有些强猫所难。
这本也不是阿拂,而是朵朵。
只属于他的朵朵。
眼角余光看见身后魔将几乎看直了的眼神,沈香主眉梢一皱,将人打发退下。
殿门合上后,他才上前几步,在新生的猫妖前站定。
指尖抬起,撩过面前人额角上凌乱的发丝。
微顿一下,见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这才继续向下,抚摸上那温热白皙的皮肤。
明明心知眼前人不过是猫妖化形,却还是因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悸动不已,害怕自己这双从阴暗泥淖中挣扎出来的手,会玷污神族的尊严。